第95章

  陈荆仍在失意中,丝毫没注意他的挑逗,只认真问:“我不要红屋子,我们不要回去好不好?”
  他眼中的桃绯转成阴暗,淡淡说:“要回去的,我们已经离开东月大陆三年多了,那里还有一个女孩需要你,不回去,她便活不成。”
  陈荆困惑地问:“她是我的比翼鸟吗?”
  秦墨白摇头无言,直起身子,轻声道:“她也是我的妻。”
  陈荆更加莫名其妙了,“公子,那她也是你的比翼鸟了?我、优儿,还有那个女孩子,你倒底有几只鸟,这要怎么飞呀?”,见他默不作声,不由同情感叹道,“公子,你还挺希罕的,不管我们谁死了,你便活不了了。”
  秦墨白慢慢直起身子,沉声道:“准备一下,我们不日起程。”
  岛上水塔靠风力和潮汐做动力抽水,而近来暴雨增多,水底泥沙被雨水冲刷全都浑在水里,没有设计泥沙过滤装置的水泵开始出现故障。秦墨白连接几天都整日整日的呆在工地,皇甫优得了秦墨白回航的示意,开始与陈荆清点东西屋里的东西。
  “阿荆,到公子屋里找个木盒子,装他这几幅画稿。”皇甫优将秦墨白供水系统的定稿抽出来,小心地卷好系上带子,那是公子几年心血的凝结。
  陈荆灵活地从梯子上爬下来,走入书房,四处看看,没见着什么木盒子,想想又打开他书桌抽屉,看见一个红漆盒子,上了锁。越是锁上的东西,就越吸引人去探奇,陈荆摇摇盒子,里面还装着东西。
  比特儿曾教她开锁的方法,她也去找了条金丝,将金丝弯了弯,伸进锁眼,左右转了转,金锁弹开。
  她乐得吹了声口哨,盒子装着一本帐本,是她原来看过的,时隔两年,这帐本不似原来让她战栗。
  《备忘录》,她识字不多,却认得清楚这简单的三个字,她平静地往后翻,每个字都像故人一样亲切熟悉,那些文字慢慢从纸上飘入她脑海,就像一把金钥匙嵌入黑色的锁孔,记忆之门一点一点被开启,往事一幕幕缓缓从门背后走出来,她不能抗拒,她的脑子越来越满,心越来越沉。
  一道白光闪过,就像窗帘“刷——”地一下被拉开,天地大亮!她的前世,她今生!
  “阿荆!找着没有?!”皇甫优从窗子伸进头问她,与她共事一夫的女伴啊,她不敢回头,分清是不敢面对她,还是不敢面对荒唐的两年,她缓声答:“没有——”
  “没有就新买一个罢。”皇甫优絮叨着走开,陈荆又将眼光放在盒子里一方白帕子上,白帕子虽然还很干净,却略有发黄,看来时间已经很久了,她打开帕子,是一支镶花木簪。
  秦墨白将东西放在这里,想来不是皇甫优的,她仔细看那精细无双的做工,能让他贴身而藏的想来只能是风采的东西。
  全身力气仿佛被抽光,她无力支着头,原来人在最失意、最沮丧的时候,并没有眼泪,哀伤的眼泪永远都是藏在故事的背后,干涸在一切结束的时候!她终究无可救药爱上他,爱上一个最不能爱的,最不可能的男子!她爱他,不知不觉中,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酝酿出这感情,所以风采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儿,每当她与他争吵时,明明知道他亦在乎那个女孩,就故意屡次提起她以激愤他,来平息堵在心口的恶气。
  可笑的是她自己,她有什么资格跟风采争风吃醋呢,她本来就是他们之间的外来者,无论容貌家世,还是性格年龄,她都与他们有着云泥之别。
  一直以来,她做菜喜学最繁琐的菜式,习剑喜欢挑最复杂练的招式,行医喜欢找最罕见的病例,可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连真正爱上一个人都会给自己找别扭。这是什么德性!她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疲惫地站起来,将盒子里东西一一放好,对皇甫优交待一句就死气沉沉晃出屋外。
  “秦夫人!”后面热络的声音叫住她。
  她听到如此称呼,心颤了颤,转身原来是比特儿的大娘,“秦夫人,明儿邻村请了我们岛上最好的裁缝师到村里量身,我跟哈吉大婶准备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明儿?”陈荆低声自语,这份感情让她身心皆伤,突然想一个人离得远远藏起来,“好,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是早上么?你们出发到屋里记得我一声啊。”大娘笑呵呵地点头。
  她一个人在海边听着单调的海风和海潮的声音,脑子一片空白,直到海水涨起来,启明星在天边隐现,才起身慢吞吞回家。
  ☆、交待
  家里,秦墨白似乎也刚回来,还在厨房里忙碌着,听见她的脚步声,他转头笑问:“你再晚点回,我就以为你掉狼窝里去,还准备去救人呢。”
  陈荆隔着一些距离看他身影,烛光掩映下的如春笑容触动她心底最细腻的一根弦,她张张口,“夫君”二字却怎么也叫不出口,只掩饰地埋怨道:“干嘛没事总琢磨人家的不好,我就掉进狼窝也是去拔它们牙做狼牙棒的!”
  秦墨白笑着看她快步进房,提高声音道:“别睡觉啊,要用膳了。”
  “今天怎么没去温泉?吃饭也没精打采的。”陈荆在厨房洗碗,秦墨白走进来轻声问。
  陈荆淡淡道:“去海边拾贝壳,晚了。”
  “你拾的贝壳呢?我瞧瞧。”秦墨白笑问。
  陈荆拿盘子仔细地冲水,淡笑道:“没啦。我捡到一个觉得漂亮,拿在手里,往前走,看到一个更好看的,扔掉手里的贝壳,去拿那个更漂亮的,后来走了几步却又找更更好看的,就这样一路走啊一路捡,不喜欢的扔掉,不知不觉到了天黑了,我才发现再也找不到贝壳了。”
  秦墨白认真听完,笑笑,“明旦我们去一趟种植园,你可欢喜?”
  他去种植园是安排回航事宜,陈荆心里麻麻乱乱,“我答案了哈吉大婶,明天与她一起去前村作衣裳。”
  即便她一身布衣布裙,在他眼里也极出色的,他却从来不会拒绝女人在物质上的要求,只笑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吧。”
  皇甫优在屋里一声“唉哟”传来,秦墨白目光转向屋外,赶了过去,陈荆身子后倾,见皇甫优跌坐在地上,想是搬东西扭了脚踝,秦墨白扶她到椅子上,蹲着身子握着她脚轻轻转动。陈荆揉揉酸酸的鼻子,低头将那些碗碟冲洗了一遍又一遍。
  秦墨白为皇甫优擦好药,陈荆已经入房熄灯睡下了,他隐隐有些不安,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陈荆大清早听见有人敲门,疾步悄声出去,秦墨白本有几句话想交待,待他披上衣服,她早已带着驯鹿远走。他走进陈荆的房间,活脱脱一个顽童的房间,窗台上放着大大小小好几个瓷碗,碗里养着她捞的各色小鱼,床上堆满优儿缝给她的布老虎、布兔子,墙上挂着她自己做的风筝,两面靠墙的架上都是她的弹弓、竹剑、小木人等玩具,这些东西收拾起来都麻烦,他叹口气。
  太阳升起,太阳又落下,远远地,他听到院外马车停下的声音,放下书卷站起来,虚掩的门没有被推开,拘谨地敲门响却响起,不是她,他失望地前去开门。
  “秦先生,你们家陈荆今晚回不来了,前村一家人母牛要生小牛了,她留在那儿帮忙。”比特儿大娘笑道。
  “她去凑什么热闹,怎么能晚上不回来——”他不悦道,突然心猛跳,他知道昨晚哪里不对劲了。
  “秦先生啊,你媳妇儿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她说你会懂的,她原话是‘王爷,莫忧心,我会回来给你一个交待。’话我带到了,秦先生,我先回去啦。”比特儿大娘见秦墨白脸色甚至是古怪,是悲非悲,是惊非惊,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脸上可以出现这么多表情,摞下话,急急忙忙转身就走,这镇上谁都知这秦家男子对他媳妇儿极在乎,可没想到连离开一个晚上都不行。
  秦墨白胸膛微微起伏,她全都记得了,她果然与他疏离开来!她说要给他一个交待,是的,他要她交待,她怎么能抹煞这几年他对她的眷眷爱意,拳拳之心?!
  他直望陈荆房间,房门洞开,里面一片冷清。皇甫优跳着单脚出来,见他扶着陈荆房门而立,眼光哀郁落在屋里,小声问道:“荆姐姐还没回来吗?”
  “她想起往事了,大概一时不会回来。”
  皇甫优沉默了片刻又道:“公子不放心,为何不去种植园找找?”
  “她说会回来,我便信她、等她。”他低头小声说道。
  皇甫优知道秦墨白向来很静,但从陈荆走了以后,他越发沉默,他有时也会笑,笑容不再清浅,载着许多愁,他的笑比愁容更让她心揪。他静得像临花照水,院外哪怕只要一丝风都会惊乱他深邃的眼波,风吹过后空无一人,他眼里风波却久久不能平静。
  一天又一天,无论风吹雨打,镇上人每天都会见他遥立在通向巷子的十字路口,天边暮霭深处有孤鸟掠过,夕阳将他的身影裁成料峭的剪影,他的眼光望向路的尽头,直至黑夜将他吞没,才万般沉重离开。
  “公子,该喝药了。”皇甫优端着一碗浓浓的药汤进房。前几日清晨,秦墨白晚上练功,屋外梅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又以为是陈荆回来了,心神大乱,真气没控制好四处冲撞,受了内伤,大口大口吐血,她急托人请了药痴来,针炙推拿一番才见好转。
  秦墨白弯起嘴角笑道:“放下吧。”,突然他神色一凝,呆了片刻,又轻喟摇头。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