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我要看你喝下去,不要像昨天一样,人家辛苦熬了一个时辰才煎好药你没喝,还倒掉了。”皇甫优娇声埋怨。
  院中响着四蹄清跪踏地的声音,接着 “啪”一声轻不可闻的折枝声传来。他睁大眼睛,披上衣服,急不可待向房门走。
  院中梅树下,立着一个纤长笔直的背影,麻花辫又挽成简单的髻,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颈项,襦裙换成长袍,风骨则立,自有英挺之姿。那女子一手负身后,一手仔细地修理梅树的杂枝,听见房门开启,转过身子,对他温和而笑,眉眼还是那般的眉眼,只是眼底的罔然一扫而空,明眸晶粹如月射寒江,“芙蓉帐暖春日高,王爷,不想打扰了。”
  “阿荆!”他颤声低唤,她这般客客气气,让他一下子不知反应。
  “荆姐姐!”皇甫优后也从屋中出来,陈荆看着秦墨白衣衫不整,毫不避嫌地露出琐骨和些许胸膛,想是两人实是亲密无间,尽管心里早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亲眼为实,还是觉得心中难受得很。
  她不着痕迹地轻吸一口气,调顺呼吸,含笑点头道“优儿,这些年真是难为你含辛茹苦照顾个痴子。”
  皇甫优看一眼神情落魄的秦墨白,轻声道:“最辛苦、最用心照顾姐姐的还是公子。”
  陈荆却似充耳不闻,走上前,拔开皇甫优额前的刘海道:“改天我帮你去掉这伤疤。”
  “谢谢姐姐!“皇甫优脸上却没出现喜色,陈荆再也找不到话头,一时十分冷场。
  皇甫优见状,忙道:“荆姐姐终于回来了,我去备些酒菜。”
  陈荆瞅着皇甫优拎着菜篮走出门外,眼光一下子没着着落,只得又转回秦墨白身上,他却是至始至终深深凝视着她。
  她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梅枝,轻声道:“王爷,很抱歉,我当初不应该隐瞒你。风小姐身上‘离蘅’并不是我下的。‘离蘅’除了我与隐宗知道配方,还有一人也知。”
  陈荆将话讲到这里就停住了,秦墨白皱眉看她半晌,突然沉着声道:“隐刀!——他果然没死。”
  陈荆听得他声音中有怒意,头垂得低,低声道:“是的。但我已经留书给他,让他务必要保全风小姐。”
  秦墨白又沉默许久,才冷冷问:“你一直与他还有联系?!”
  他们只要正常,面对面就一定会争执,这是什么怪圈,她无声叹息,“我想拿回那盒手术刀。”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她,她伸手刚触到那个盒子,他另一只手就捉住她手,用力握在手心,切声道:“你就没什么要交待的么?”
  陈荆皱眉想了一下,为难地说:“王爷,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秦墨白眼中腾出两点火星,将他的面容映得艳若桃李,“采儿之事你无法交待,有些事你总要说清楚!”
  “风采中毒又不是我指使的,更不是我做的,她都不会有事,我还什么要交待的?下午我还诊个病人,将手术刀给我!”陈荆听他口中心里时时将风采挂住,心中颇为难受,口上也动了怒,一使内力脱了他掌控,夺过手术刀盒,秦墨白卒不及防,被她凌厉干脆的掌风拂得退却几步。
  “阿荆,你伤势一好,转头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如何对付我?!”秦墨白痛心疾首的吐言,缓步上前,陈荆见他衣袖拂动,知他已蓄劲,别过脸饮泣吞声道:“我不过是来把你关心的事情说清楚,顺便取东西,何尝想过要与你拳脚相见?你伤我,又救我,我们两讫了,我何苦要对付你?”
  秦墨白见她面上露出受伤的神色,听她将两人关系算得清清楚楚,心底刺痛,微微用力牵她近身,陈荆还在独自伤神,被他一拉,惊觉地看他,却被他看见眼角的眼泪。秦墨白怔住,陈荆转身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荆!”秦墨白回过神,被她难过的泪水伤得悼心失图,三十六天,他朝等暮盼三十六天,没有一句温言,便又各自东西,相见争如不见。
  皇甫优买菜回来,秦墨白一脸惨淡地伫立,陈荆却不见人影,当下便猜着几分,“公子,先进屋歇着吧。”
  秦墨白似听到,又似没听到,不发一言进屋,整理了衣衫又走出来,皇甫优担忧地问:“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温柔的光波从眼底眉梢带出,他看着皇甫优轻声说:“我要找到她,我会找她回来的。”
  她倔强,他自傲,他们就像两只刺猬,只要一靠近,相互的防备就会扎得彼此鲜血淋漓。可是,在爱情的国度里,骄傲是懦弱的借口,不争不求,这样的爱情不纯粹,辜负了他的全心以对。
  他走出,驯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待走出镇集,它却咬住秦墨白的衣袖,将他往东拖,他低头看这极少离陈荆左右的伙伴,轻抚它的头顶表示嘉许,跟着大驯鹿走向海边。
  作者有话要说:呀!少了一段,原稿在单位电脑时,周一才能加上了。。。。。丢三拉四太厉害了~
  ☆、尾生
  陈荆一看班德森变形肿在的的脚关节就猜测到七八成,再问了他平时的饮食情况与病发症状,知他患了痛风结石。在他足三里、阳陵泉、三阴交、曲池下肢主穴酌加了些配穴进行体针治疗,她边取穴边笑道:“族长大人,您这痛风所幸发现的及时,病痛还未深入内脏,现在我给您连续针炙十天,还配合葛根、淡竹叶、绞股蓝、女贞子、车前子煲药汤便可缓解,只是以后要最少量的饮酒和吃海鲜。”
  班德森躺着看不转睛地看着他,叹道:“怪不得秦先生对你爱惜得紧,起初我还不信,你痴病好了着实让人心折。”
  陈荆笑容僵了僵,转换话题道:“留针两刻,族长大人,昨日我跟您建议的,您考虑如何?”
  “哈哈哈,你们这两口子,一个不让一个的精明,我说哪,你丈夫从三年前身无分钱到现在发迹,也算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不至于你一个女人家出来借资开医馆吧?”
  陈荆干笑几声:“还好,还好,我呢,也是病好了在家闲不住,也有点薄技傍身,打发时间之余也能给乡亲帮点忙,这才请您帮忙。”
  “我那宅子虽在市集中央,但离这镇甚远,你们要搬过去?”
  陈荆听言,眼睛一亮:“族长大人,你同意了?!太感谢了。”
  “嗳——,我可没说同意啊,你要把我这痛病真治好,我便租给你那宅子。”
  陈荆抿嘴乐道:“那我这几天就过去啦!您这病全是从嘴里吃来,我今日给您治好咯,族长再不忌口,我可管不了!”
  “呵呵呵,你家男人要坑我起码还绕着弯子,你呀,简直就是抢!”
  陈荆撇撇嘴,“以后大人就知道了,我呢,是一片好意,他那才是真叫算计您。”
  她沉下的脸让班德森笑得合不扰嘴,频频点头,“太对了,你家男人这些年从我这里起码拐了不少东西,我不可能再借你了。”
  陈荆一听沮丧了片刻,又斗志昂扬地清清喉咙开始项目资金筹措演讲:“族长大人,我在岛上推行医术并不是想否认巫神的神通,相反,医术作为巫神的有力补充,实是需要大力发展。世上一草一木、一沙一砾皆是天神赐给世人的礼物,这些草木是如此多姿多样,除了供牛羊人食用,供人观赏,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呢?金石打造的刀具除了屠杀生灵,是不是还有我们不可知的作用?东月大陆上下几千年历史告诉我们,天神在人间播撒的一切都是他留给天下苍生自救自生的宝藏!在大洋彼岸,医馆安设是造福百姓的事业,关系广大民众的切身利益,关系千家万户的幸福安康,也关系举岛的未来。健康作为百姓生存和快乐的基础,既是社会进步的根本目标,也是实现全族发展的基本条件!所以,我的提议,请大人再三思!”
  班德森听得半明不明的,却被她激情澎湃地演说感染,意外地看她良久,方考虑着说:“这个,秦夫人,你说的有道理——”
  门外一头大鹿一头撞在陈荆身上,她含笑圈住它的长脖子,“躲猫猫游戏没白玩,走到哪里,你都能找到我!”
  她笑容减淡,直起身子望出窗,秦墨白站在柴扉外,海风鼓张了他的月白衫袖,温情冉冉。
  陈荆双脚像生根不能挪动一步,班德森心里透亮,唤进随仆坐了轿回去,经过秦墨白,笑对他做了个鼓励的手势。
  秦墨白回以微微一笑,再望进小石屋,那秀丽的女子半蹙眉低头走上前,他心跳不能自己,就是在战场面对千军万敌,也从没这样的不知所措,他在心底反复挑选着一路上准备好的说词,突然觉得哪一句都拿不出手,更不能表达他的情意……
  却在下一刻,木门轻轻被阂上。
  一扇门,将两人分开,门里门外,已隔绝成两个世界。秦墨白绝望之极,她将他关在门外之时,竟然没有望他一眼!
  他气力全都消失,从门外踏进门内,只不过是仅仅的几步距离,然而跨过这几步,却比走过万水千山还要困难,他可能走过她的心屏?
  只听得门里鹿呦,悲凉之极,鹿犹如此人何以堪?鹿鸣风萧萧,秦墨白满怀凄楚,天地茫茫,孤身只影,原来真情之前,所有华丽词藻都是那么苍白。
  壁炉的火只留下一堆白灰,陈荆在清寒中缓缓张开眼,伸手摸向枕后,枕下空荡,袖中剑想是还在秦墨白那里,她转头看向窗外,海浪冲击岩石的音响张狂而暴戾,空际飞沫带着腥气,带着咸味,细雨似的、暮烟似的黏在窗棂,润湿着房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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