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她洗漱时,原来还在她床下蜷缩成一团母鹿惊醒,咬着她的衣襟往大门走。
  她打开门,早潮涌起的大海猛然出现在她的眼底,黝黑的海面上,朝阳辟开了一款狭长的明亮的云汀,闪闪地颤动着,红银鳞一般。
  清瘦的男子立在水边,头发、脸面、衣衫一片水湿。
  她提了药盒往外走,漠然走过他身边,他低低开口:“只问两句话。”,她停了脚步,却没转身看他。
  “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这两年究竟算什么?”
  这世上有一种男人,你永远无法指责他:他是发自内心的对待爱情和爱人——只是,他会真心爱很多女人,他们天生是爱情游戏的庄家。
  海水在他们身边沉吟着向后退,他凝视她平静的侧脸不起一丝波澜,连睫毛都没一分抖动,这样的她让他陌生,她离开这么久,他难以看懂她……
  他是来请她回去,三人其乐融融?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要的答案,说简单的,她解释不清楚;说复杂的,她没心力去改变他的人生观。她无法开口,领着驯鹿继续前行。
  潮落潮涨,潮涨又潮落,大海收了最后一丝红光,平静宽廓的沙地出现两个黑点,女子和鹿儿皆脚步轻盈,踏着海风,仿佛从天边走下来的。
  女子经过他,轻轻道:“今天涨潮,回去吧。”
  “阿荆,告诉我: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这两年究竟算什么?不要骗自己!”他沉痛地盯着她。
  陈荆转身就向屋里走。
  天黑冷下来,她披了一条厚厚羊毛毯毯坐于壁炉前,将两人相识相交过程在脑里来回地想:
  “我欠你的,自会还你。”
  “如果五年后你肯为采儿解毒,本王便封你为洛国唯一的秦夫人。”
  “我不会沉迷于你的温柔乡中,你不要作非份之想。”
  “阿荆,两日没见你,我居然时时想着你。”
  “这儿一直都记着你,哪怕你恣意将它伤得千疮百孔,哪怕它为你碎成灰烬,每一粒灰烬里都刻着你的名字。”
  ——窗外大海发出深层里的喧嚣,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坦露无疑的;而他,一切却似被层混沌不透明的海水包裹着,许多内在的生命的冲动只是偶尔变幻成浪花翻腾一下有消失了,细腻、变化不定……当她越无法真正的窥见他的内心,越对他产生一种渴望,想深入他、洞悉他复杂莫测的心理世界——
  海怒号起来,海面的银光跟着晃动进屋里,陈荆猛回头,抖落毛毯打开门,水已经漫上他的胸膛!
  “你不是尾生,你是秦墨白!你不能做这种傻事!”她怒骂道。
  他慢慢扬起胜利的微笑,清晰地道:“ 阿荆,为你,我会的。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他脸上的笑让陈荆冷静下来,她在夜色中静立着,看水一点点又漫上半寸,他的眼还带着笑意,笃定、稳操胜券。
  “你内功很好,在水中呆一两天不成问题。”陈荆索性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看他。
  “阿荆,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在这里呆四天、五天,直到我死。”
  她悠然抚着驯鹿的手仍不急不慢,“你还有大事要干,你还有放不下的人。”
  他温柔地道:“阿荆,我们再最后赌一次好不好?赌我为你死会不会眨一下眼。”
  陈荆靠上椅背,不再言语,眼光放在大海神秘的深处,良久,才出声:“秦墨白,你真有在乎的人,就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害,不要让你在乎的人担心,不要成为他人负担——就是对爱你的人最好回报。这种死法没有意义。”
  水已经漫到他脖子,长发如水草一样他周身飘摇,他凄然笑着道:“阿荆,你一直比我坚强。我不如你,爱上你,不枉我这一生。”
  ☆、选择
  什么这一生,那一世,说得跟真的要死似的,陈荆听着刺耳,冲进浪里,一把提了他上岸。
  那人全身挂着海草,止不住低低笑,伸了手就却要去搂她的腰,她袖里飞滚出一片银光,“嗤溜溜”地旋转着向他手腕割锯过来,秦墨白吃惊地急缩手,他没看清,那道银光便没入她的袖里,她背了手进屋。
  秦墨白跟在她后边扯着身上的污物,自言自言道:“你的手劲好大!那一记鹰爪,我肩上明天肯定有瘀青,娘子,你待会儿可要给我好好揉揉。刚才那是什么暗器,怎么以前没见你用过?贺喜娘子百尺竿头更一步……”
  陈荆倨坐在火前,将毛毯扔给他,打断他话,“把湿衣脱下来,披上。”
  秦墨白拿着毛毯坐下来,喜滋滋道:“娘子,你看你也湿身了,还这么关心我。为夫很是过意不去,娘子,你用吧——”
  我湿身?我失身也是你!前尘往事不想还好,配合着眼前这涏皮脸,一想忍不住窝囊火窜上脑门。
  秦墨白看她刹时变作了怒目金刚,立马又伏低姿态,手慢慢摸上腰结,半垂着脸害羞着道:“娘子不高兴,那,我就脱吧——”
  陈荆几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转过头,从身边的草药筐里掏着一瓶酒,拔了酒塞,一口一口喝着烈酒,另一边动静完了,她转回头。
  却见他裸着上身,轻皱眉似在思考。
  她眼光毫不留情在他身上转了两圈,有眼前豆腐不吃白不吃,跟她玩诱惑把戏,她也算是涉过男人河的女人,什么body她没见过?
  “阿荆,你,你要不要——”,他本半低的头更低了。
  陈荆喝着酒似笑非笑,斩钉截铁道“不要!纯欣赏就好!”
  他眼神含嗔软软向她瞟来,“阿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问你,要不要过来帮我揉揉?”
  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怒斥:“秦家兄弟!我不是草船,你的贱不要往我这乱发!”
  秦墨白愣了片刻,终于咂摸出她话里味儿,连胸膛都泛着些绿色,愤愤将长衫搭上木杆,恨恨道:“任你如何激,我是不走的,除非你跟我走。”
  嘿,跟她打起持久战来了!她不再搭理她,自顾喝酒,在火边坐了半天,身上衣服蒸出水汽,她浑然不在意。秦墨白拿着毯子挪过来,她袖子里又闪出飞刀,在他身边左右飞转,他轻叹一声,如摘花般,从空中将那旋转不停的小刀两支手指摘了下来。
  他张开毛毯围住她,低声道:“换了吧,身子才刚好。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难受,这是你说的。”
  他的身体与她只有一毯之隔,她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投入他怀里痛哭流涕,便卷了毯子站起来,小小的石屋只有一间房子,她翻出原来穿来的褚红色的襦裙,叠得整整齐齐,是他亲手挑的啊。
  她回头,他已经识相地扭头去摸大驯鹿,声音传来,带着朦胧和神往,“阿荆,这是一匹好鹿,我们带回去,养在园子里,等我们的孩子大了,就给他做个小雪橇,让鹿儿拉着,他肯定喜欢——”
  陈荆换了衣服,又轻轻坐回火边,跪坐于他身后,他转过身看她,她将他又推过背去,用手里布帕子摸干他的长发,轻声道:“你是王爷,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一直担心我对洛国不利,以后你可放了这个心,我永远不会再回东月大陆,这儿挺好。”
  她才说完,就被秦墨白握着肩,面对着他,她看见从来冷静的面容出现慌乱,“阿荆,这儿没有你亲人,没有你的朋友,你不能留在这里!”
  “朋友可以交,亲人嘛,我在这世上都没有血亲。”陈荆轻轻说。
  秦墨白看到她眼中的坚决,心痛如绞,一把将她搂住,贴着她的头顶,哑声道:“我们是结发夫妻,你怎么可以生生离开我?”
  她轻轻推开他,从竹筐中拔出一朵野花,无比伤感地看着那小小花朵道:“王爷,你明白在诡谲的政治风浪中,任何天真浪漫的幻想都是不堪一击的。”
  她掌一拂,柔弱的花朵片片纷飞零碎,跌落火中,又被火苗吞噬刹时尸骨无存,他再也说不出话,在巨大的历史车轮前,纵使他位极巅峰,也不过只是一粒微尘。如果陈荆没有那一身傲骨,他完全可以周游上下,为他与她营造一片没有风雨的天地,可抽掉傲骨的陈荆还是陈荆吗?
  陈荆目不转睛看着他,一字字道:“君怀舜胄之志,我誓无娥皇女英之心。王爷,您的发妻是风小姐,你,放开我吧。”
  他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她,伸手慢慢抚摸着她的发、她的眉、她的脸颊,似要将她刻在心里,她垂下眼帘,屏息着感觉他微凉的手掌,他的手还是那般柔软,三年平民生活,只在他指根留下薄薄的茧印,她拉下他的手,打足了精神笑道:“你们马上要离开,优儿额上的消痕手术,在我这里来不及做了,回去找慕容,他行的。”
  秦墨白仿佛没听她的话,他也不再撩拨她,在火前摆了一个晚上思想者的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半章,晚上补齐
  ☆、目送
  天微亮,秦墨白牵着驯鹿悄然离开,连个告别也没有,让在床上装睡的陈荆很意外,她一向知道他是拎得清的人,本想再说几句离别的例话,谁知道竟被他抢了个先,先一步留个潇洒背影,有比这更让人郁闷的么?她摇摇头,万般怆然从袖中取出钥匙,隔着一条海沟,那里便是她下半生棲栖之所了?
  她朝北望,她在靖安府看过秦墨白的帐本,一年收支流水几乎为半个琉璃国库的巨额,他在地下培植的势力远远出乎所有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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