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她刚病好,与皇甫优见过一面,那时因心乱,无睱注意,这回再与她相见,陈荆打心底叹赞她的变化。她素知皇甫优极美,美得像个没有个性的洋娃娃,但今日依然娴静坐在他们面前的皇甫优却自内而外练出一分静达出来。
  紫色的水眸见到他们没有一丝惊诧与扭捏,她与他们的寒喧有问有答,得体大方,也主动说些园里作物的长势与交易趣闻,微笑平静。
  秦墨白去看帐,皇甫优便拉着陈荆去往自己闺房,陈荆见到房中一切皆为以前在院中的物件,连秦墨白从前散落丢弃的图纸都一如从前般堆叠加案头,心里一动,更加伤感不安。只得踱到绣架前,随意翻看她描的绣样,即使在绣样里,也夹着一张泛黄的秦氏云纹图样,陈荆收了手,一时不知应该将眼光放在哪里。
  皇甫优从卧间出来,笑吟吟地捧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荆姐姐,你为我治好眼睛,这份恩情我没处报答,只能这世不弃不离服侍姐姐。这些小儿衣服,您瞧瞧合不合用?”
  陈荆打开来,一件件翻看那些巴掌大的小衣服,有男有女,衣帽鞋袜俱全,不禁动容地拉着她的手,道:“真漂亮!说什么服侍,我与墨白是真心将你当作亲人看。优儿,这些物什不急的,你要爱惜自己才是!眼睛本来就不好。”
  皇甫优笑说:“刚才听公子说,姐姐天天忙得连他都只能早晚见一面,这些小事,还是优儿来吧,反正我也闲着。”
  陈荆抚着衣服上精致的小云纹,叹道:“有没有孩子还不知道呢。”
  皇甫优一怔,问道:“姐姐自己是大夫,医不好么?”
  陈荆苦笑,“伤太久,我这月事你也知道,从来就没个准信儿,自己也吃着药,成与不成就在天了。“
  “公子可晓得?”
  “他知道,嘴上说没什么,心里总是介怀的。”
  皇甫优垂下头,收了笑容,不知想什么,陈荆瞧着那些个小衣服,突然想到两人即有肉体接触却没有孩子,更感秦墨白无情,对皇甫优不住,心中无奈重重,两人倏时无语。
  秦墨白正好敲门走进来,见着陈荆手里的小衣服,欢喜得揽住她的腰,居然笑得出:“亏得有优儿,要不孩子真出生了,你这个当娘的难道是要让他穿百家衣?”陈荆严重鄙夷地看着他。
  秦墨白更回以甘甜的微笑,旁若无人地表白:“阿荆,你不会女红,我也中意。谁都不能将我们分离。”
  陈荆真希望地底开条缝子,要不自己一头钻进去,两眼一黑全然不知就拉倒,要么把眼前的薄情郎埋进去,也算对得起天下妇女了。她僵硬转过脖子,对皇甫优打着哈哈,“呵呵呵,男人都这样,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哈哈哈,我们女人听着一乐就算了,哈哈哈,外面好像在烤全羊?羊肉好哇,补身子,俗话说‘秋冬进补,来年打虎’,优儿,走,我们去瞧瞧——这个烤羊肉讲究……”
  晚上,两人宿在种植园里,陈荆又翻开医案开始一笔一画勾画草本图形,这是她打算编做教材给当地大夫看的。
  秦墨白在屋外望着远方有所思,原来一直跟着她们的秃背大母鹿,领着初诞下一匹小鹿围着他踱来踱去,陈荆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心里轻叹,再不羁的游子也有归土的渴望,他的失落让她心疼。
  待他回到屋里,又是满脸笑容,走到桌前一看,笑道:“你自言不擅书画,但这一手白描却着实不错。瞧瞧,让人一看就知道画的是虞美人。”
  “错了,是罂粟。”陈荆边描边述说一段遥远而耻辱的鸦片战争始末,秦墨白坐在边上安安静静地听着。
  春去秋来,两人到碧开岛已四年光阴,陈荆不吝医传,将毕生所知尽授于众大夫,大夫们医术提高得极快,陈氏医馆在海里声名大噪。
  陈荆本着出嫁随夫的主张,本将医馆挂名秦氏,但秦墨白不同意,说若病人听说坐诊大夫是他,便都不来了。陈荆知他一片心意,也不再推辞,将陈字牌匾高高挂上门楣。
  可万事并不如陈荆想的那般顺风顺水,医馆日益昌隆,陈荆素有侠风,遇着赊帐的百姓任他记帐,风气一旦开了头,后面就难拔校过来,病人虽不是故意赖帐,但隔个一个月半年才给钱的屡见不鲜。得了优待病人路遇陈荆嘴上好话不断,此等事她也就乐得做人情。
  但医馆却又兼着“医学院”的职能,每日都有慕名前来学医见习之人,索人学资的事情,陈荆做不出。这厢要供人吃喝,那厢又要照发馆中十数名大夫的例钱,一到月底,陈荆翻着一片红字的帐本就直觉得身子酸痛,医院的赤字少不得要秦墨白这个财阀来注资添充,而代价就是她须变着花样填补他晚上不知餍足的索欢。
  两人名符其实地作夫妻也有三年时间,按说新婚的激情也该过去,可秦墨白在房事方面仍乐此不疲,连陈荆不得不佩服他的过人精力。枕畔夜话,秦墨白一次甚至又说起自己现甚符合她心目中 “邓驴潘小闲”标准,语气洋洋自得,陈荆将被子拉过头,想起那句名言:“老公肾好,你就别想跑!”。
  自从陈荆订下不许招蜂惹蝶的军规,秦墨白便老老实实的遵行,尽量不出门,日子久了,他愈发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名符其实宅男一枚。
  岛中男子每年到大暑之际就会海祭,家家户户男丁都要出海围捕鲸鱼,女人聚在岛心广场交流绣艺。这几年秦墨白非但拒绝出海,还扎堆在女人群中品评织活,让众人妇女喜上眉梢、让男子恨声唾弃。
  街坊看到的就是秦家的女人不是正襟危坐坐在药馆中,就是带着小徒比特儿焦急赶往病人家中,天天忧生忧民;男人却悠闲坐在后堂穿针引线,见着青年男子候诊,就拿着绣棚踱出来,坐在边上,绣一针瞟一眼别人,眼神酸怨,看得连陈荆都浑身起鸡皮。
  “妒夫”、“吃软饭”、“娘娘腔”……一众恶名如落叶一下栽在秦墨白头上,秦墨白与陈荆双双出门,男人们见到陈荆毕恭毕敬问好,一瞟见她身边之人神态马上大转。有做得出的人,甚至当面抛下对秦墨白的轻慢之话,让她大为难堪,而秦墨白却似没事人一笑了之,有时见着陈荆实在难受,便搂着她低声道:“娘子如果实在心疼为夫,不如现在回去安慰安慰我。昨晚那种***感觉很特别,我还想再试一试……”作势就要往回走,每到这时,陈荆就有想一头撞死的念头,禁不住仰天悲叹,“我立誓要找一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怎么就遇上你种人!”
  秦墨白扇动迷人的眼睫,笑答:“自然是同声才相应,同气方相求。”
  秦墨白在偏岛下层民众中口碑不好,却与上层族酋阶层关系如胶似漆,偶尔陈荆跟着他回到原来的小院,一路行人躬身行礼,让她提心吊胆他又在外面胡作非为,而秦墨白信誓旦旦绝无伤天害理之事,她选择相信,从此不再过问。
  嬉笑怒骂似浪花点缀,婚姻生活如静水深流,河水的源头便是两人缱绻深情,陈荆心底对这份感情珍爱得无以复加,恨不得一下子就老了,从此便拥有一份让人生无憾爱情;但又舍不得日子这么快流走,她与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无可复制,意犹未尽,这么几十年如一日的溜走,她怎么甘心?
  万事皆美满,只除了三年多了,她肚子一直没动静,秦墨白是恭王府独苗,这无后的大事如阴霾压在她心间。虽秦墨白这几年对生育之事只字末提,陈荆却留意到,他素来不亲近孩童,但这些年看着别人手上牵着孩子也会不由自主多看两眼。
  几天前,种植园发生大火,恰诊所这边又有几个食物中毒物的急病之人,秦墨白独自去了种植园,扳指算来,离家已有五日,两人成家后,头一遭分离这么久,陈荆回到家倍感冷清,吃喝不香,只恹恹的倒头就睡。
  这日,陈荆清早起来吩咐哑仆做了点甜羹当早餐,哑仆见她精神不好,自作主张红烧了条新鲜的红鱼给她补身子。陈荆一进厨房闻到阵阵鱼腥,胃里翻出恶心感,冲到漱口孟前干吐不止。
  吐完,她不可置信的抬头,深吸一口气,自己搭脉,脉像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她喜不自禁,两眼大放光彩。
  今日她便休了诊,一整天在屋里捣鼓来捣鼓去,时而在屋里翻出压在箱底的婴儿衣裳,喜气洋洋左抚右看;时而坐镜子前,一边端详自己的五官,一边心里描绘着秦墨白的样子,骄傲想着这个孩子若生下来,定然是个漂亮的大胖宝宝;时而抚着肚子,踱步想像当他听这个大好消息后,将是如何欣喜若狂,他盼了好几年的孩子呵。
  陈荆忘形乐呵了一天,终于回复正常状态,能够继续出诊。
  “陈医女,今日你面色更红润了,可是你们家男人回来了?”一进诊所,一妇人见她脸面光彩润泽,打笑着夸她。
  “没呢,想是快回了。”陈荆满脸喜气回道。
  陈荆换上衣服,在桌前坐定准备工作,从屏风绕进两道高大矫健的身影,陈荆一看,心脏如被针扎猛然收缩!
  来人朝她一抱拳,沉声唤道:“贵人!”
  ☆、大乱
  陈荆慢慢站起来,目不转睛看向两人,喃喃出声:“凤允先生、风行。”
  凤允从雷风行身后走上前,五年时间不长不短,他的长须已然花白,眉间一道深深的“川”字纹,雷风行虽满面仍大胡子,却掩盖不了眼角的风霜。
  凤允拈髯颔首,不改严肃地缓缓道:“王爷果然是为贵人弃大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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