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咸涩的泪水流入相胶的口中,消失在纠缠的舌尖,将两人的欢情染得浓得化不开。
  后几日,陈荆饮食沾不得点油腥,早晚干呕不止,神情倦废。秦墨白在屋里寸步不离,自感无能,日渐焦急,陈荆瞧着他唇上青胡茬隐约可见,一派憔悴,难受得不能自己。秦墨白给她倒了热水漱口,扶她靠着床头,见她目光闪动哀痛的泪花,心里一惊痛,握着她的手,切声相询:“阿荆,你这是什么病,可别瞒我!”
  陈荆摸着他微扎手的胡渣,强笑道:“都说了,不过伤风,瞧你急成这样,让我好生过意不去。”
  “真的?”他仍不放心。
  “这是正常反应,过些日子就好了。”陈荆拉着他的手,偎着自己的脸,轻声道。
  她脸上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愉,秦墨白想实非诓言,心方安定下来。
  陈荆反手一抽,从床头弹出一柄玲珑剔透的软剑,秦墨白软言劝道:“这东西有煞气,床前还是莫放才好,你还病成这般。”
  陈荆不置可否,将剑身反复弹出又收起,“这把剑是我一好友相托,她叫蓝小眉,对我有救命之恩,其母是摆夷族的大吐司,他们南海山庄、青木近年没少为难你们朝廷,摆夷人不过想有一些自治权,并无领属扩张野心,而青木接邻图塔木,是你们两大国缓冲的中间带,不可不治。青木地势险峻、占尽天险,武力征讨,朝廷并不见得有胜算。即便胜了,也会失去民心、伤害国力。墨白,以德使服,对甚得情义的摆夷人胜过穷兵黩武。”
  秦墨白拉住她的手,微笑道:“怎么说起这事?青木自开朝以来就属我大洛疆土,听得那喇嘛的挑唆,竟自尊为西南王,斩我使节,藐视天威。敝王先礼后兵,不是君子之战吗?”
  陈荆突然想起,他的“南绥军”在西南晃荡,打匪,自然打的是山中“土匪”;扫黄,自然扫的是衣着开放的摆夷族风。西南交战,她却没有收一丁点儿风声,秦墨白,成为莫丹心头大患不是没理由的,这样的男人,注定不能柴米油盐,她凝视床前月下的男子,岁月待他真是厚意,他不觉也已经而立,可外貌一如弱冠青年,偏头红脸的样子贞静如秋月。她朝他痴看了一阵,问:“金鳞岂是池中物?你真甘心情愿在这小岛陪我一辈子?”
  “花好月圆只恨太短,自然是情愿的。”秦墨白被她直勾勾地审视,心跳加快,有些手足失措的解释。
  陈荆将头靠在肩上,巧笑道:“我信,美好只所以珍贵,就是因它的短暂。”
  秦墨白感受她骨子里哀伤,一心只想到皇甫优莫名的预言,恐惧又不安,只能忧伤拥着她。
  陈荆一清早就被个食物中毒的病人家属给请走,她离开了,可身后漫天悲伤却还如阴云笼罩在秦墨白心上,秦墨白连手中的织活也没心情做了,领着从种植园带回的小雄鹿漫步到岸边,面朝东方,摘了大手套,从袖中拿出短箫,吹起洛国一支民谣。
  正吹着,凌乱却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向他奔来,都是学武之人,来人不下十个。秦墨白眼帘微微垂下,凝神提气,却发现内力怎么都行不上来,心中大惊,面上却山水不动,箫声不断。
  “王爷!”激动欢快的一声巨吼如雷般炸在他耳际。
  秦墨白缓缓地放下箫管,转身看来一众来人。
  他一转身,十几名军士“卟”地一下跪倒在沙滩上,凤允一人当先,后面是雷风行与十几名鹰组的卫士。
  秦墨白疾步上前,雷风行跪行几步,抱着他大腿放声大哭:“王爷、王爷、可找着你了!我们找得你好苦哇!”
  秦墨白一阵心酸,如慈父般抚着他的头顶,沉声道:“起来,有话慢讲。”
  雷风行却哭得更凶,不能言一语,凤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秦墨白半眯着眼阅信,脸上虽端凝依旧,却怒将手中短箫折断,断裂支楞的竹刺刺入手中,鲜血淌了一手。
  四下一片死寂,凤允瞧着秦墨白的神色,试探唤道:“王爷?”
  一道厉烈而张狂的光芒在秦墨白幽深如寒夜的眸中似要绽出,他拉起雷风行道了句:“不晚,明日启程。”
  初冬,萧瑟的北风带来另一人温和又冷淡的声音:“你不能回去!”
  “阿荆,你怎地来了,这儿风大,身子还没好。”秦墨白转身迎向来人,那点炙目的光芒敛成深处的寒星,沉在汪汪的水底。
  陈荆着素青长袍,嘴角噙笑,负着手一步步踏来,那笑容看在秦墨白眼中不知为何显得有点无情。
  “夫君,那时你是怎么同我说的?昨晚还说在这里陪我一生一世,怎地又出尔反尔了?你说你哪句话,我可以相信?”陈荆面露讽刺。
  秦墨白为难地看向她,低沉地说:“阿荆,我们回去,你还是我惟一的妻,只是国家靖难,我不能独善其身。”
  陈荆摇头,“不,你说在这里陪我,不是别处,就是这里。”
  ☆、别离
  秦墨白脸色阴跌下来,语气严厉:“阿荆,不要任性,在其他事上,你要怎么样都随你;但这事,你要晓大局!”
  陈荆步子不停,瞧向他的手,仍摇头道:“不,你不能回去,洛国局面迷离,我怎么把握得住你?你就这里,活着不能,死了也行!”
  他听她的话微愣神的瞬间,虹光从她窄袖泻出,但见银光一闪,秦墨白屈指轻叩剑尖,使个小重山身法闪开向颈之剑,陈荆惊异“咦”一声,意外他仍存三分功力,不假思索,绕剑回身,剑尖贴着他的身影,长剑如闪电剌穿他的心口,惊变让众人高呼出声,凤允纵身凌空当头拍向她,陈荆拔剑带出一串血珠,血珠似漫山红杜鹃开在秦墨白眼前,猩红逼人。
  雷风行扶住秦墨白,众护卫团团护他们身边,凤允与陈荆已纠打在一起,凤允是秦墨白少年时招法的陪练,曾在江湖名声显赫,人称“凝光手”,一身内力深沉,掌法持重绵延,敌对者在其掌风下只见掌影不见日光,其实力只略逊“三宗”。若在五年前,陈荆自是不能敌,但五年不断得得秦墨白的内力相受,又参悟剑宗九字诀,如今的陈荆正攀爬向剑术巅峰,掌影于她不过是遮目浮云,一柄轻剑起如月落大海,罢如江海凝清光,拔云见日,浑然天成,完全找不到丝毫破绽!
  她的剑法何时臻化了,他完全不知!
  两人相斗百余招,众人渐渐只见铺天盖地的剑影,剑影一收,凤允捂着腹部,站立不稳。陈荆抚剑悠悠道:“凤允先生,我敬你前番对我多有照顾,实不愿取你们性命,奈何留你们是后患,多有得罪了!”
  说罢眼中杀气一凝,雷风行从旁跃出来,以钩指划呸然大骂:“野狼养五年都知认主人,亏得我们王爷一片真情对你,你们蛮子一个个连畜牲都不如!”
  陈荆脸色绿起来,带着杀气的眼从凤允身上瞪向雷风行,秦墨白也听得皱眉,斥道:“住口!”
  “王爷,你一定不知晓,她,实是蛮子派的奸细!” 雷风行转头愤然道。
  “哈斯额尔孜,不要叫我们孜国,更不是靼子、蛮子,译成你们洛国的语言,意思是‘破云而出的太阳’,你们秦家人自认是云雪的化身,而我们则是让雪消失的太阳,这不就成真了吗?”陈荆以哈斯额尔孜语轻声道。
  秦墨白长年对哈斯额尔孜作战,自然精晓敌国言语,听她出口流畅,且带孜国贵族卷舌口音,胸口被狠狠砸中,砸得他一颗心血肉横飞,几要死去,他深深地看着她,怪不得她五官深遂、身材修长,有一对褐色眼睛,原来她是敌国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张口发不声音,又吸一口气,才嘶着声问:“你在我身上下的药?”
  陈荆瞧着剑槽中的血痕,平静道:“这里让我不踏实的惟有你了。”
  秦墨白心境惨淡,“你是双面间谍?”
  “你说我为什么从小就不知疲倦地读书,学习各国方言?那是没办法。谁让我从生下来就是个探子,我说过没有人能选择自己出身。朝玥帝从小就对我防范,自然她对我出身产生怀疑,这便是女人的直觉。”她言带感叹。
  他深切地凝望着她,“那些过去,那些出生,都无关紧要,洛国的国乱跟你没有关系,你是我的妻,无论多大的风波,我们都担得起!”
  陈荆犀利的眼神慢慢软化,几要弃剑投入他怀中大哭,凤允却突然高声念道:“呈可汗:
  洛国虽无虎符,然靖安军坚不可破,不益急动冒进。微职并靖安王离陆寻虎符,臣自穷思竭力延其回洛行程。洛军枢空巢,自不伐而乱,待其大乱,圣军方可南下土崩之于上京。
  靖安王性命攸关,如哈斯额尔孜出师不利,下官自将带靖安王回疆以易地州。世受泽恩,以当先启行,上以报国家,下不负先人,惟国主察焉。”
  陈荆讶异抓紧剑柄。
  “临公子可是从不拒绝美人投怀入抱的风流妙人,对贵人却拒之百步之外,老夫原也想不明白。后来,临公子听闻王爷同贵人同出海,焦虑非常,我追问之下,才知道他在贵人的袖剑中发现了柴达可汗的一纸赦书,上书:‘忠心可嘉!待归庭,擢二品威武大将军以正门楣!’”
  “临公子虽不明白此威武大将军就是我们的陈贵人,但也忌惮贵人的真实身份不能收美人之意,奈何又多情生了情根,为保全她性命,容她在作乱大洛,此等烟视媚行的女人,王爷还留恋作甚?!”
  “我们的探子从孜国王庭带出那封信的拓本,这是谁人手迹,相信王爷一看即明!”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