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陈荆一个一个仔细整理了仪容衣服,每移到一人面前,就唠叨几句:
  “小光,你做的叫化鸡很好,我曾想过,以后开一间饭馆,你就做大厨,我给你打荷……“
  “义伟,今天小雪,再过两天就是你生辰了,三十六岁,没记错吧……”
  “香嫂子,你最怕冷,对不住,让你衣服湿成这样……”
  皇甫优掩口心酸流泪,浑然不觉身子已轻靠住雷风行。
  陈荆看着那成排的曲线半天,抽出小剑,转身在边上一块大石上刻上“乱世如风,人逝灯灭,好生安葬尸身者,谢金十两。取金不从者,下场如此石!”
  石面落霜,文字一气而成,末了,换了一把从一名哑仆身上摸出的小刀,整个刀身没入石肚中,只余裹有皮革的刀把,警告郑重,又在石顶放了一面金盘,赏赐真诚。
  刻写的手略有青筋突出,真挚至虔诚,让皇甫优想到在种植园她邀请人回航时,她紧紧地一握手,那深刻的力度,带给她一生中最不能解释地悸动,从没有人能如她那样以生命之重许诺,那双手有力,能够在硬石上划字,当然也牵得起她轻飘飘未来,她眼角又开始湿热。
  未来——,她曾经能预知,但她却从来看不到也不敢想的东西,她一直觉得自己命似飞絮,更一度觉得自己这朵飞絮已经在飘飘荡荡的风中冰冷死去,没想到竟被一只手牢牢地握住,坚定、温暖、无所畏惧。
  雷风行看清了石上文字后,张了几次嘴,才说出口:“贵人,这样不合适吧,这字放眼大洛,也就你写成这样……”
  “百多人、人人颈带梅花记,瞬间死亡,在这敏感时期,想不出半个月就会下情上达。靖安王还能不知道是碧开岛人来了吗?”
  雷风行久久没有反应,不能接受这样境况,又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黑白不久将知道她的消息,一切旧友不能再投靠了。陈荆脑中将南洛地貌描了一遍,道:“我们抄水路,划个舟子,去杨家县。”
  “此策甚妙!扮成渔民,过往官兵从不检查小渔船。杨家县又是商船往来必经之繁华地,我们四人在那里歇脚必不会引人注意!”
  三人回到船上,收拾了细软,换上粗衣麻裤,陈荆在箱子里翻出一面金镜子,终于扯了一抹笑容,道:“这个金皮薄,雷将军对付它可行了吧?”
  雷风行接过镜子,摸摸嵌琉璃漆水银镜面和镜背精致并蒂缠枝莲,可惜地说:“这手工,想必与金子一样贵了。”待摸到镜手把上精细的秦陈二字,瞧瞧陈荆一旁故不在意,却又忍不住别开脸的样子,觉得她甚是可怜,狠心咬牙用钢钩将镜子劈作数块碎片,将碎片捏作小团包成一包递还给陈荆。
  陈荆也不接那包袱,轻声道:“用这些碎金作盘缠吧。你的头发可借得一用?”
  雷风行愣问:“头发如何借得?”
  她将眼光转向皇甫优,她的紫发紫瞳太惹眼,带着她,就像对秦墨白打了个活招牌。
  雷风行方知她的忧虑,却实在没有什么好法子,两人苦着脸看着自己,皇甫优细声细语问是不是她拖累他们了。
  陈荆与雷风行对视一眼,双双摇头。雷风行解开顶上发结,对陈荆爽迈地道:“莫说头发,就是这颗头颅,贵人何时再想要,只管来拿!”
  陈荆摸着他粗硬的头发,浓重的头油味让缓了几天的妊娠反应又翻起来,胃里一阵翻腾,啐道:“你多久没洗澡了?!”
  雷风行看皇甫优一眼,红着脸道:“我三天前才洗过,你就爱打击人。”
  陈荆只顾着吐,也不与他理论,皇甫优持着一把小剪刀道:“雷将军,我来帮你吧。”
  陈荆直起身子,用手帕掩嘴道:“优儿,我先帮你剪,别让他弄脏了剪子!”,熟练将皇甫优一头及膝的紫发剪短,雷风行为皇甫优一头美丽的紫发被生生剪掉心痛难当,忍不住出声道:“皇甫姑娘的头发剪得太短了!这么短头发的女人,在我们洛国可以难嫁出去的!”
  陈荆漫道:“是啊,我们优儿如果嫁不出去,就要留在我们身边一辈子了。”
  雷风行一听乐得摸头嘿嘿直笑,皇甫优却低了头,脸上的笑似有若无。
  剃成鸡蛋壳的雷风行抓着一把头发出来,陈荆目瞪口呆,“原来你长得这样子,还蛮俊的嘛——”
  鸡蛋壳红光闪闪,又朝皇甫优飞去一眼:“我和公子俊的风格不一样,他是月亮型的,我是太阳型的——”
  她嘴更大了,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得可以让人突破世俗!他是太阳,秦墨白还借他的光了,不知道秦墨白听这话会不会将鸡蛋揍成鹌鹑蛋?
  在陈荆指导下,皇甫优很快将雷行风的头发织成假发套,陈荆又掏出一张人皮面具戴在她脸上,说:“这面具,是我师父下山时送与我的,没想今日真行了便宜之事。以后遇着外人,优儿你便作这个打扮,以避耳目。“
  一头粗黑的头发配着黄面肌瘦的面相,眼皮处畸形结疤的肉息,十足十的盲眼农妇模样,皇甫优在她端详下,挣扎再三,幽幽道:“雷大哥跟我说荆姐姐怀了身子,我不去公子那里了。”
  自己怀孕跟她找不找秦墨白有什么关系?陈荆将两件事关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在皇甫优眼中,她若背叛秦墨白,她就是恶人,而秦墨白抛弃自己,自己就是一条可怜虫。泛滥的女性同情很多时候可以让骄傲的公主爱上路边的年轻乞丐,怜恤心一旦生成,这个女子以后便与自己风雨相随了。
  悠长轻叹吐出唇,她手搁上皇甫优双肩,轻轻一握,无一言语。
  雷风行终于在岸边等着一只小船,船半新不旧,正合他们意。陈荆将雷风行身上最后一张银标换了船,船家大喜,七手八脚帮他们搬东西。
  三人沿内河北上,果如陈荆所料,虽遇官兵,但见船中男丁粗夯、女人脏污,都只匆匆扫了几眼便放行。
  五天后,小舟停靠陆地采买生活用品。
  雷风行前头探路,一去半天不见人影,两个女人在船里等得担心吊胆,陈荆正想去寻,便见他戴渔笠,气喘吁吁奔回来,皇甫优瞧他光光的脑门一头汗水,递上手帕,雷风行接过手帕一边抹着头脸,劈头就喜悦地说:“我们家王爷在昆城登基为王了!帝号清泉!年号荣光!”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陈荆亲耳听来,心仍狂跳不止,颤声应道:“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阵子,每天加班到晚上8、9点,现在能缓口气了,继续更文
  ☆、喜事
  陈荆老马识途,舟子一拐进水乡就去杨彬、杨水音两父女坟前整理几被荒草颓垣掩盖的旧坟,费了半天时间,回来时,雷风行又当头给了她闷雷,他激动地道:“皇上好快的手脚,城门倒处贴着告示,凡见异色眼眸妇人,皆要收监,如有反抗者,就地正法!”
  陈荆只能惨笑,三人阴郁又鬼崇地在杨家县租了所破民宅,稍作安顿。
  雷风行以撑船为生,虽远离朝堂,却仍心系国运,日日在渡口向过往商客打探南北局势。
  陈荆从他口中听到秦墨白不少动态:他们在杨家县白竹水乡住下不到一个月,昆城举行了策后大典,风家小姐在闺守六年后终于被二十四抬凤辇迎进秦室,十里红妆,一朝封后,猜疑了几年,又沉淀了几年的秦风之好又被交口相传于街市。县中有亲戚在昆城作大官的,回来就在饭桌上描述新帝后如何凤凰和谐、两人风华如何光耀神州。
  策后大典那日,新后亲布仁德,捐出嫁妆于军资,又号召城中贵妇名媛献出体已钱布施穷人,南洛莫不称颂新后母仪风范。
  新帝大婚,乡里布施,时陈荆已有近五月身孕,开始显怀,也好心地被点到份头,挺着肚子去到寺院前排长队领那六个馒头算是加餐。
  当她提着一包馒头喜滋滋回来时,雷风行泪水纵横,跪在陈荆前不住磕头,嘴里哭道:“贵人,我对不住你,这要让公子知晓如何了得!”
  皇甫优在一旁抹着眼泪也道:“姐姐,你有孕在身,保能天天啃粗粮吃青菜……”
  陈荆微笑道:“风行,优儿,你们继续哭,再哭下去,我们晚上就有面吃啦——”
  雷行风抬起一脸眼泪鼻涕,问:“为什么?”
  陈荆哈哈一笑,“够一碗泪流满面!”
  皇甫优一怔,带泪轻笑,雷风行仰天长恨:“可耻我一堂堂八尺男儿,竟不能安养妇孺!”
  谁也没想到,秦墨白竟会断了陈荆生路,他们沿水北上到半路,每个山村、每个县城无不通缉异族人。出来讨生活的女子,无论是卖唱的、卖花的甚至大户新进丫头都会被三番五次盘查,而译局、药馆、镖局更是被紧密监控。
  雷风行作为昔日的亲兵卫长官,不能抛头露面,为了避开缉查兵,先后当过挑夫和厨房伙夫,收入微薄,于是生计便成三人面临最大的压力。
  陈荆与皇甫优如惊弓之鸟,不敢踏出房间半步,每日就在家里将两人之间体面的衣服改了做成些手工物让雷风行拿出去买,活艺虽好,但乱世添衣置物的人毕竟少,雷风行又不擅长吆喝,家用自然也帮不上什么忙。
  陈荆一咬牙,一个傍晚围着头巾厚颜敲开昔日接受杨水音骨灰的杨家叔公之家门,道明南下避难,要租杨家空屋。
  杨家叔公眯着老眼仰头瞅她,老半天才回忆起她这么个人,口中客气话讲了一大通,又拉扯起这几年的苦日子,半天不到正题,陈荆喝了几杯茶,明了他的意思,将头巾扯下,直言不讳道要不是这双褐色眼眸,自己一身体力也不会落难于此,战争总会过去,待到和平之时,自己定将报杨家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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