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她忍不住拿出勾玉反复摸看,她与他缘份走到了尽头,难道连他们的孩子,老天都要夺回去?
雷风行眼见着她目光温柔又悲伤,知她又在思念皇上,便拉了皇甫优轻轻上楼,扶着她的肩说:“我们现在生活虽然困苦,但毕竟一家团圆,咽糠也是甘的。而且等战争过后,我们就会好起来。但贵人不同,她与主公永无重圆之日,她的一切就是那将出世的孩子了,我雷风行的命可以不要,但那个孩子却出不行一点儿意外!家里并不宽裕,以后怕是要委屈你一些了。”
皇甫优听他说完,转身望向清幽幽的江心,轻声应道:“我一直将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大哥只管放心便是。”
他们楼上一席话,陈荆在楼下闭着眼听得分外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陈荆□见血点滴不绝,一度自己也探不到胎心。雷风行夫妻不知道这些,只见她每日在床上打坐,苦药三餐不断。陈荆清楚,为了拉住这个孩子一条命,她是施了两世绝学,日日以真气相渡,勉强提着它一口气。
陈荆在床上躺了五个多月才敢慢慢下地活动,这时早过了预产期。
原来体弱多病的皇甫优却顺顺利利地准备临盆,陈荆瞅着她比自己大上近一倍的肚子,屡次担心地让她后期尽量饮食,她力气小盆骨也不宽,胎儿太大,怕是生产困难。
可皇甫优到了后两个月老感觉饥饿,实在控制不食欲,雷风行也不懂生产的道理,背地里留些吃食给她,于是皇甫优的肚子就像吹气球一样让陈荆心惊肉跳地涨起来,陈荆私下从箱子里翻出来一套从碧开岛带来手术机械搁在屋里以防万一。
酒坊老板派人捎话来说清酒不好卖,明天坊里准备改酿烈酒,要陈荆明天早点过酒坊帮忙。
陈荆长满孕斑腊黄的脸与皇甫优红润光彩对照鲜明,刺伤雷风行的良心,他焦急地抢先替她谢绝酒坊来人。陈荆忙拉住他低声道:“我这儿病卧了几个月,老板娘非但没辞了我,还月月资助,实是雪中送炭。今儿人家有困难,我不能不去。再说,再过些日子,孩子就要出世,到时用钱的地方更多。我明天且过去,放心,做得来的,我就做,做不来的,我让大发帮手,我想他也不会推辞,是吧,大发?” 酒坊伙计大发应是。
第二日,陈荆又问了皇甫优身体状况,她笑答:“还没感觉,姐姐不是说过,从有动静到真生还有大半天的时间,今日如真巧了,我让人再去叫姐姐,姐姐就是慢慢走回来,也来得及。”
陈荆一想也是,便放心慢慢走出去。
才下得楼,雷风行在后面叫住她说陪她一起去,说那边地滑,怕她有个闪失。陈荆拗他不过,只得一同到了酒坊。
雷风行说蒸坊太热,她身子经不住,赶她在后间勾兑,他便守在炉前把制炉温和时长,两人不觉在酒坊一呆就是整个大白天。
待双双回到屋里,推开门,却让两人胆裂肝碎!
皇甫优横倒在楼梯中间,鲜血从裙下直流到门口,早已不知人事!
雷风行凄厉地高叫着她的闺名,奔上去,将她略冷的身体轻轻抱在怀里,八尺男儿,泣儿不成声地向陈荆哀求道:“贵人!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陈荆急去取了株托吉斯送的百年老参切成小段,让雷风行捣碎喂入皇甫口里,又转身忙着将手术用具、酒精灯、酒精、无烟明烛、一一列好,吩咐雷风行去烧开水,探身给皇甫优施针。
皇甫优悠悠转醒,一脸哀绝地望着陈荆,想开口说话,却发不一个声。陈荆睫沾泪珠,贴着她的脸哽咽道:“优儿,这个婴儿有危险,我得帮你将他取来,这个过程很痛,你要忍住,千万别乱动!”
皇甫优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张口表示好。雷风行却按住陈荆欲起的身子,眦目发指,悲道:“贵人!使不得!她现在本就危险,切腹取婴,她怎么受得住!”
陈荆痛然看着他,不发一语,就那样一直看着他……
雷风行在她悲痛的眼神中渐渐明白过来,颤抖地缩回巨掌。
“你去看水开了没有?”陈荆哀声轻轻交待。
雷风行捂着脸如一道风卷出门,在楼下江边呆呆地仰着头望那面最明亮的窗子,女人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声让他泪流不止,皇甫优恬然的微笑、宁静的眼神不断盘旋在他眼前,“优儿、优儿……”,生的离,死的别,第一次,他这个曾经渴望在战场中建功立业的汉子,开始强烈地痛恨这乱世。
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破空传来,雷风行一震,擦了泪水,吊脚楼上的门轻轻打开,陈荆如鬼魂一样满身寂穆地他略一点头,便又转回屋。
“优儿,你瞧,这个宝宝与你一样漂亮,也有一双紫色的大眼睛。”陈荆抚着她身边婴儿饱满的脸颊微笑着轻说。
皇甫优此刻两眼已经全无神,陈荆感觉雷风行靠近,正准备离去让两夫妻最后相聚。才转身,皇甫优突然伸手紧紧抓住她,她回身泪珠掉下,皇甫优说不出话,两眼回神地紧紧瞧着她。
陈荆瞬时明白过来,含泪道:“优儿,我答应你,我一定将这个孩子视为亲骨肉,将来为她许一个爱她疼她的男儿。”
皇甫优仍然没有放手,手握得更紧,一支手指横在唇边,陈荆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眼里有无尽的哀怨,当下明白过来,上楼取了长箫,放在她手心,又道:“在她嫁人之前,我定然不离她身边,将平生所学传于她。让她,让她,找一个如公子一般品貌的人才。”
皇甫优紧紧抓住长箫,眼角缓缓流下泪水,转眼到她身后看着雷风行。
雷风行颤声唤了她一声,皇甫优凝望他好一会儿,侧头轻轻吻上身边的滴溜着一双晶紫大眼睛转动的女婴,闻着婴儿身上特有的奶香味,平静溘逝。
作者有话要说:呀,小霸王终于来啦,惊喜,有出门捡到钱的感觉!!!
☆、来访
荣光元年,终于越过了这年又冷又长的冬天,青山上新添不少坟头,新坟上扬着条条单薄纸幡将人心摇得更加凄迷。
雷风行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托着陈荆的胳膊慢慢走下山路,两人木然行在道间,脸上泪痕都没干。
多时,婴儿咿咿地哭声,两人靠路边坐下来,雷风行从背上包袱里拿出装站羊奶的水囊,用毛笔沾了奶水细心喂她,可女婴皱着眉,只一个劲儿哭,不肯吸吮。
陈荆抱过女婴,掀开襁褓摸了摸,轻摇着柔声哄道:“小宝宝湿了,怪冷的。”
雷风行瞧她熟练给女儿换尿布,三天了,终天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带着说不尽的苦意,“这孩子,又给贵人添累了。”
陈荆拿过水慢慢喂婴儿喝奶,一边对女婴亲热地说:“她便是我的大丫头,谈什么麻烦。?”
“贵人,我不知道优儿和皇上——”雷风行低低说道。
陈荆转脸认真地看着他,哀伤地说道:“风行,枉她一番心意对你。或许起初与你成亲,是逼于时局。但时至今日,她表示得这么明白,你如何还不懂。过去的事,她有遗憾,但生命最后的时光,她的眼里只有你!她放心不下你和丫头,风行——”
“她跟我成亲,是因为她觉得我终会回到皇上身边,她从来就没对我动过真心,她也不信你!她就只想着回到皇上身边!你为什么要还要骗我?”雷风行再次抱头痛哭,哭得飞鸟离木,猿声四啼,陈荆坐在莽莽群山间,也不劝慰,轻拍着婴儿,泪湿前襟,陪着他挥霍悲怆。
春回大地,冰雪消融,雷风行经过一场大冬,瘦了一大圈,精神倒是又回来了,每日从渡口回家,都会抱着女儿玩一会儿。他让陈荆给女婴起名字,陈荆想了想,道:“她的母亲像花儿一样美丽,是优儿的生命延续,虽出生在冰寒之季、坎坷岁月,但我们仍希望她能尽绽春蕾,笑傲冰霜、就起个单名蕾,雷蕾吧!”
“雷蕾、雷蕾!好名字、好名字!又顺口又漂亮!”雷风行抱着女儿喜悦地在屋时转圈圈,对站雷蕾絮叨不止。
他一个大男人跟小女婴玩闹,场景极温馨,陈荆忍不住抚住肚子,想或是他当了父亲,又是如何……他即是大笑,也只微露白牙,文雅又性感,定不会和雷风行这般奔放……
雷蕾的出生,让陈荆无法□外去,她肚里的婴儿怀了已有十四个月,这是让人不敢想像的事情,加上眼珠子细看又与洛人不同,在这敏感时期,难免不会有人起疑生节。幸而家中有一个孩子哭声可以掩饰,她便足不出户,酒坊由雷风行代工。
上一年冬,在姜府地下秘室发现在私铸的钱币和大量与孜国铁矿交易的帐凭,姜氏九族男女老少共计两千余口以谋反之罪被斩首于昆城菜市口,一个持续百年的皇戚传奇轰然倒塌。
雷风行一边喝着酒一边大呼痛快地说着这件大事,没发现陈荆抱着雷蕾幼软的身子,沉默坐在阴影中,不置一词。
这一年春初,南洛十八万水师,于当年最寒冷的夜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陆占据江北江阳城,一个月横扫北部沿江沿海五城,打通了南洛北上的水路,一个月,洛军过江之兵力达到五十万,犹如一把尖刀狠狠插入孜国腹部!
酒坊内,说书人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描述说这个月的大大小小的战事,将洛军的神勇吹得像天兵神将。说书人一到,雷风行便要放下手中活计,靠到前厅认真听评说,回来再将所听到传叙给陈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