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此系列举让一直在掂量皇帝实力的各储候惊慌大乱,再次密谋要发的反乱被压下。
  诸候们的胆怯让妄想坐山观虎斗的姜氏倍感恼怒,姜氏与靖安王的隙怨激化。
  这一年,秦墨白被隐刀重创,生命垂危,无奈准备找到风候之妻李氏,向姜氏投好。却没料到遇到陈荆,他从死亡的边缘走回来,瞬时改变了主意。
  这一年对姜氏流年不利。明景十九年,程皇子从马上摔下,姜后嫡子继承王位资格倍遭王族质疑。
  在皇家子弟的候选人中,只有秦墨白才资出众。这举是秦墨白所为吗?如此明目张敢的篡位,不是聪明人所为。
  再者,靖安王这么多年远离朝廷,府中又没有自己兵卒,回到京中叙职之余,也多是参加些风雅聚会,他这么做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姜氏不敢下定论,各诸侯觉得不像,连明兴帝也拿不准。
  没有人知道,靖安王虽然没有军队,但是他养着百余幕僚,有一张遍足大江南北的情报暗网。金鸾殿上的龙座在二十岁的他眼里已是探囊之物,他努力岂能让一个小小皇侄便宜了去?
  以一名准皇帝的眼光来看,姜相的指手划脚和各位王叔的盛气凌人着实令人生气。
  他有抱负,有梦想,他要九州道路无豺虎,要远行不劳吉日出,要天下稻米流脂粟米白,要公私仓廪俱丰实,更要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可任何年青人的理想,在老朽们面前都是危险而可笑的幻想。涤荡陈腐,集中皇权是他与明兴帝共同的目标。
  垂暮迟迟但没有老糊涂的明兴帝很快从他的种种暗示中得到了崭新的期望。一场在他生命最后一刻,最激动人心冒险悄悄开始了——
  兵权交给姜相,不是明兴帝对姜氏的垂爱,而是将蜜糖涂在他身上,等着他被狂蜂蛰得体无完肤!
  内乱!外乱!
  秦墨白要的就是这天下大乱!
  所以,他故作隐密地离开了。而秦墨白要做的只是沉下心来等待。姜氏打击蕃镇势力需要时间,诸侯瓦解姜氏力量也需要时间。虎符寻不寻得回,对他意义不大,他若死在外面,恭王府与风侯的关系已经牢固得像铁汁铸就一般,他不担心;至于身后是谁家的天下,他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他若死不了,就万万不能容忍背叛,许凌云与崔社带着的靖字营与风声的南绥军从不交通,互为牵制,他留下了革命的种子,不论哪一方反了他,他有资本回来秋后算帐。
  他料得到大乱的开头,却料不到祸事的惨烈。
  三百年没兴战事的靖安党人高估了他们的对军队的掌握能力,领军人不在,将士对虎符的服从,就像失去母亲的孩子对玩具的依赖。秦墨白十年在北关布兵排阵的心力,最后却崩溃在一道小小的铁牌上。
  所有的政治家天生就有良好的预感,他离港之时连绵不断的笛声,陈荆现在回想起来是如此的忐忑不安。
  他扔下了他的国民与她远走高飞,屠杀那三城百姓出自敌军的刀,发自他的手!
  但无论如何,他终还是一个救世主的面目,重新回到了世人眼里,天真的人民为他欢呼、为他骄傲。殊不知是他将他们推上断头台!殊不知他俯视众生芸芸,却视而不见一家一户的悲欢;他构想未来,却充耳不闻脚下大地的悲号。
  阴谋,阴谋者清。
  是以,她夜深阑静之时,看见他独面对东面,神情复杂。那是良知的拷问吗?
  阴谋,局外人也清。
  “愚不可及!拔了他层皮,肮脏的东西一点不比别人少!子酉大捷,嫌人还死得少了!”苏云初字字往死里钻,直到看到陈荆脸上青白交换得精彩才满足。
  ☆、新罪
  早朝,太和殿外,一班年青的王公、阁相登上汉白玉台基,三品以下官员,太和门之外跪拜。
  金钟玉馨齐鸣,台基之下的官员,抬头抑望十丈外的大殿高起的须弥座基上,清泉帝真如天人一般,脸前垂有冕旒不能直视天容,周身流淌冰冷的月华让照进大殿的朝阳失却温度,官员们立在地面,手足冰凉。
  昆城百姓津津乐道新帝的美貌和战绩,朝中硕果仅存的三朝元老鲁有道,却是真实感受到其有着不同于任一历皇帝的凌厉。
  八朝金粉繁都快速失陷,大量财富来不及转移,因战争流离失所的灾民疯狂南下,昆城米贵,战争摧毁了大洛富庶的生活,偏安两年,南洛路上到处可见瘦骨嶙峋、神情呆滞的人民。
  新帝清楚比贫穷萧条更可怕的是民族精神不举,登基那一年,所有言官被下放到地州一遍又一遍发表复国演讲;进科学子要求两年义教经历,在乡间村头,男童女童围坐听课的场面比比皆是。
  新帝向士族发行国债,迅速从民间筹募资本,平抑物价,鲁有道行走民间,一天不同一天感受了百姓的脸上渐渐起了颜色。
  言官外调,厉害的嘴都离开的朝堂,这几年诸如统一秦洛与琉璃币制,增开南洛六港口、鼓励农桑、兴学劝商等等一系列新政得以快速实施。
  新君即位至今,徭役并重佣兵,作为内阁首辅,他知道战争还没结束,他却不知道他一意如此孤行除了报复还能得到什么。
  罂粟、罂粟,西宫娘娘带来的“诱惑之果”已经制成让人“极乐膏”,成箱成箱运往北孜。他费了九牛二虎之牛才查清楚“极乐膏”是何物,圣上在人间又打开一扇毁灭之门!
  “有事出班,无事退朝——”太监清细的嗓子嘹亮在大殿上空回转。
  自第一次早朝,两拔人为先帝谥号“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钦安弘文定业高皇帝”前两个字是称“圣德”还是“弘德”引经据典吵了大半天,清泉帝雷霆大怒,将言官们轰出了宫。
  从此,初入朝的新官知道讲话要简洁,重点要突出,内容要有亮点;先朝遗老则在心里盘算,这个清泉帝还是王爷时听人在殿上喋喋论事,老神在在,修养很高,今日当了皇帝恶相就出来了……
  小事不敢说,大事没得说,大殿落针可闻,皇帝自发问了几句惠民医院落实进度、钦天监关于春季旱涝预测及各地州的粮食储备情况便一人先起身,座边的巨角梅花鹿神气活现随着他离开,鲁有道躬退出太和门外,正待转身,就被人挎着臂膀旋过来,他闻到熟悉的梅香味,摸须不语。
  紫袍蟒带,衬得风临愈发英挺,他笑道:“鲁阁首,今日没听到您老的声音,朝里可就冷清多了。”
  鲁有道动动眉毛没吭声,他比年轻人多得是耐心。风临等了一会,鲁有道没接茬,便又道:“阁首,那‘极乐膏’是什么东西,您可是清楚的呵。”
  “老夫清楚,你这曾经的风雨楼主就不清楚?”鲁有道嘴里说着,脚下更不停歇。
  “阁首真不管?”风临停下脚步在身后问他。
  鲁有道也停下,苍老的嗓子深沉意远,“皇上对孜国之战势力必得,以最少的兵力取得最大的胜利,是我们圣上的英明之举,圣上的性格你想来比我还了解,何必再让老夫出头?”
  “小侯不是说战事,说的是‘极乐膏’。”风临并没被他岔开话题。
  鲁有道索性转过身子,望望天:“冬天快到了,要烧焦炭也时间也来了。大洛炭矿贫瘠,西宫娘娘为大洛带来好处实打实看得见,帝君要兵不血刃一报屠城之恨,关于开年就兴战事的种种不祥,我不是没谏过,但越谏皇上怒气越大,准备力度也越强,老夫还能说什么呢。——侯爷,后宫之事并不是朝官能插手的。”
  鲁有道为人刚直不阿,从不攀龙附凤,关于东西宫争宠也有耳闻。
  清泉帝早年独宠东宫娘娘,秦风之好遍传大洛南北,可琉璃女主入主西宫后,清泉帝对朝玥皇后日益偏爱。
  朝玥皇后自非寻常女人,且不说带到洛国的嫁妆足以支撑洛国军队几年开支,其行事与东宫皇后小孩子心性完全不同,在这浓受圣眷之时,仍以国本为上,多次替皇上广盈后宫,博得太上皇与皇太后倾心嘉许。
  朝玥皇后的雍容大度令清泉帝更为刮目,相传清泉帝从上个月就夜夜宿于朝玥皇后的明澈殿。明澈殿是为朝玥皇后专修的新殿,取意自“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之谒语。
  这语句为清泉帝最爱,清泉帝写得一手惊艳古今的好字,公文批示字体内敛端庄,没有半丝锋芒,静如一池古井水,可御书房挂着亲笔所书的这句谒语却刚若画铁,媚似银钩。
  鲁老夫子多次见过那字,那字每见一次都会让他心惊:乍看飘逸清俊,细看力透纸背,仿若每一笔都透出张牙舞爪杀机,那杀机让他头晕目眩不敢久视,待回过神望回过去,那些字又变得钩钩连连如情人分离的眼神,缠绵悱恻,哀思不断,看着那些字,他竟忘了身处何处,满心戚哀。直到皇帝进来都浑然不觉,那是他为官五十多年来第一次失态,他永远无法想象究竟要怀着怎么的情怀才写出那样的字。
  通过这幅字,清泉帝的期盼与对朝玥皇后的爱意昭然如雪,东宫那边虽有复国元勋风家支持,但圣上对士族的提防也与日俱增,如今的风家地位就似铁索横江,上下不得。
  以“极乐膏”抹黑西宫,重树东宫威仪,是风家从感情上和利益上需求。
  风临听鲁有道如是说,苦笑道:“阁首以为小侯是为一已之私吗?如果大人不愿同往,小侯便独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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