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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潋滟在此,有一事想见家中管家。料定他途径此地去寻家父家母,故引马过来,诸多不便,还望海涵。”
  那是一个九尺大汉,长须绕颈,面赤牙白。只见他豪迈一笑,抓了抓耳腮道:“原来是将军府的小姐,这一路都是为皇上的御辇开的道路,不可能有你家管家。小姐还是去别处寻觅罢。”
  “现在的闺女都不知羞哦,穿了单衣策马狂奔,真真不知耻。”几个老妇喁喁私语,在街侧掩面交头接耳。
  “就是就是,找管家找到皇上面前来了。”另外一边的几个路人露出不齿的面貌。
  一时间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对面粗豪大汉浓眉并拢了起来,手里的长枪跟着抖了抖,一声大喝:“都闭嘴,想让老子一枪杆子挑了人头的就再说两句啊,啊?没有陌家人当年举刀横劈千里湖百里卿国狗贼,能有你们今日的家宅平安么?再多说一句,老子就割了谁的舌头!”
  我心下一暖,扬声抱拳:“今日多谢壮士维护,潋滟先行一步,改日定当报答。”
  他憨笑一声,摆摆手引马前行而去。街道两边霎时安静了不少,人群渐渐往西头涌去,没有人再来评论我的衣裳或是举止,想来也是那位豪将出口之词镇住了那些个闲言碎语之人。
  拢了拢襟袍,刚要策马,手下一紧,被人夺了鞭子。
  “大胆!”我回拐了一下手肘,那人闷哼一声,语调柔缓夹杂着一丝痛楚:“你这是替你姐姐报仇么?”
  毓雪?!
  猛地一回头,不料额角生生撞上了他削尖的下巴,青青湛湛,硬如针扎。
  “啊,呃。”他抬手揉了揉,无奈的看了我一眼。
  “你为何在此?”我不满的看着他,心中还在为姐姐即将嫁于皇家而伤心,而那时她的意中人却不知在何处。现下姐姐已经凤衣披身,准备出嫁了,他才出现。
  “想通了一些事,还有一件事,想不通。”他说罢,困惑的垂头掠过我的面孔,修长的手指停在我鬓角处,淡淡轻扫:“从今日起,她就是我的母妃了。我,还未能完全放下。”
  “那就去把她救出来,带着她从此比翼双飞。”我激动的抓住他的袖襟,几乎要憋红了双目。
  他扯开嘴角,轻摇着一头乌发:“果真还是个小孩子。”
  “为何?难道权位更重于姐姐?还是你舍不得钱财?”他那句话,倒是真真激怒了我。
  “你就如此看轻我?”他垂下眼眸,清风浮云之姿下涌动一团怒火。
  我咬住下唇,不服输的瞪着他。
  半晌,他终是缩紧了下颚,拉起缰绳策马带着我飞奔而去。
  近情情怯(二十)
  烈国都城不过百里地,西街吹打吵闹,喧嚣着宫廷乐曲,这一头就冷冷清清,个老百姓走过,也是忙着收拾手里的活计早点打烊或是归家。再晚一点,陆续的王族进城,这座都城就要全部封锁,街道肃清,无人能够通行了。
  我哀叹一声,几乎半挂在马上被一只铁臂勒得死紧。
  “放我下去。”抓紧马鬃,我借力使劲勒住马颈。人像泥鳅一样顺滑向前而去,毓雪暴吼一声,我瞥见他倾身向前想要打捞住我,急忙稳住上身后欲飞身下马。
  这一场闹剧,让过往百姓惊呼不已。好几个在街侧的布衣男子壮着胆子大叫道:“小娘子只管纵马,有俺们接着呢。”
  周围一阵哄笑,几个起哄的男子互相击打了一下肩背放声大笑。
  我胸中恼意顿起,一个翻身,急欲挣脱毓雪的禁锢下马而去。只闻身后呼吸渐重,毓雪暗哑的嗓音粗粗一吼:“不要命了!”胯下骏马早已浮躁起来,他几番拉住缰绳,无奈民众见多,涌入西街之人堵塞了前面的官道。马儿受了惊,一个嘶鸣挺立,直直把我甩了出去。
  我蜷起身子,心下暗叹这下晚矣,吾命休矣!
  一道疾光飞闪而逝,我臀部率先落在了一团草扎的蒲团上,虽然厚实却很僵硬扎人。哀哀痛呼一声,我半撑起身子试图爬起来。
  “起来。”细细遣倦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一双坚毅冷酷的俊眸——即使如此,我依然能看见其中流窜的浓烈火焰。
  他一手持剑,另一只手牵马,身形着实修长俊挺,比起毓雪更是挺拔一些
  停停停,我甩头,拍拍草屑站起身来,对自己刚才差点被他色诱小小不齿了一番。倒竖眉眼,我冷冷瞪着他,他平静入水,只是眼底蕴含波涛汹涌,惊打拍岸,彻底把我淹没。
  “没见过美人么?瞧什么?!”我一扬下巴,眯了眯眼,心底顿时没了好气:“今晨才向我求亲,怎么?白日梦还未醒来?”
  出乎意料的,他听完此话竟然轻扯了扯唇角,浓墨水彩般的颜色再次出现在他眼底,勾勒出一丝迷惑人心的微笑——休矣休矣,圣人这一笑,玉山也要摇一摇。
  “美人?”他垂下嘴角,淡淡含着一丝嘲讽:“何来美人?我只见一疯妇身着内襟单衣指街喊骂,坠马失足有失风范。”
  “蓝舆——”我牙龈暗咬,气的浑身颤抖起来。
  “若你有性命威胁,蓝舆自当遵守诺言,尊你为主护你性命。”他一口气说了好些,最终淡淡吐了一口气,旋身上马:“求亲一事,无需操心。”
  “操心?”我挑眉,怒极反笑:“公子不是已然指使管家禀报了爹娘,潋滟只需在家待嫁而已。”
  他双腮微动,流光泄火的黢黑双瞳敛住光芒直射我眼,恍目夺人,半晌,他单单吐出几个气煞人也的字来:“那么想入我公侯府?”
  “啪”的一声,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插了进来:“蓝舆是替我求亲。”
  “毓雪皇子”我征愣了一下,回首用眼神询问蓝舆。
  他轻颔首,目光冷凝不见微光。
  求亲,求亲是为何?我错愕之下脑海之中一片麻木,联想起那日宫中皇上亲封了将军府邸,御赐了侍人五十,白银黄金,然后,然后纳姐姐入宫为妃。一时殊荣,众人艳羡不已,唯有陌家人自咽苦水。我皱眉,心中灵光闪现,紧接着只觉心被人狠狠抽过般紧缩起来。
  抬眸,飞眼如兵刃一般扫过毓雪一如既往沉着清雅的脸庞,胸中一阵厌恶:“娶我?怕不是殿下娶的是我爹爹即将到手的兵权吧?”
  蓝舆突然拱手上前,立于我前面遮挡住我的视线。只听他淡然从容一句:“殿下,将军寻女心切,请容在下先送陌姑娘回府。”
  不知毓雪应了句什么,半边被房檐屋堋遮盖住的地方,他的身影淡薄绝世。过了很久,只听马蹄嘚嘚,他策马而去。
  周围人群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东一句西一句七嘴八舌起来。渐渐的,赶往西街的人群聚拢了来。蓝舆聚拢剑眉,毅然跃上马背,姿态俊逸利落,宛如一道黑虹直立中天,惹得众人再度叫好起来。
  他一低首,眉目冷肃冰霜,姿仪贵气逼人,让人不敢直视。再回首,他满意的收敛起锋芒,垂眸看向我,伸出一只手:“莫要任性,回府再说。”
  虽想辩驳几句,但衣衫不整,传言出去总归对爹爹名声不好。现下姐姐嫁入宫中,总要顾忌家人颜面。心下一横,纵身上马。
  他柔下目光,一只手利索替我拢好衣襟,系上玉扣,兜头风帽密实替我盖好,才扬鞭御马缓行于官道之上,只是这次是朝着西街的反向而行。
  “为何要替毓雪皇子求亲?”我心中依旧翻江倒海,咬唇轻语:“是因为他是你主子么?所以你才这般替他卖命?”
  “我的主子原本就不是他。如今,是你。”他继续淡淡道:“求亲,是替他完成的最后一件事。我与他,两清。”
  “为何非要你求亲?”我拉下风帽,狐疑的看着他。
  “自有原因。”他低首,眉间怔忪迷离,完全不复刚才与我口角之时的冷然。
  看他无语,我脑中一热,胸口憋闷得慌,随即脱口而出:“即使你求亲,我依然不会答应。”
  一口闷气还在,随即扬起下颚,狠狠拉下风帽怒言道:“我无意当他手中一枚棋子,姐姐所托非人也就认了。谁叫我陌家人识人不清,从此之后,你和毓雪皇子,都最好离我陌家远一些。”
  忽然腰间陡然一重,他低低俯身下来,热气霎时扩散在耳际周围,痒热难耐:“我替人求亲为的是还情,情已还。你不应本不出乎我意料。只是你今日任性所为,定将留下恶果。”
  我勾起唇角,漾出一抹笑花,眉眼弯弯的甜笑起来:“恶果怕不是爹爹将我改嫁于你?”
  他未语,只是鼻翼微张,唇边似有笑意。
  之后我俩一直未语半句,虽是一路疾驰绕行一段土路,最终还是回了将军府。
  近情情怯(二十一)
  一切皆有因,有因必有果
  默默跪在祠堂之上,我嘴里喃喃念着这两句话。
  “其一,冲撞龙颜,擅自做主自己婚事,该罚;其二,衣衫不整,有辱家风,该罚;其三,辱骂朝廷一等公,罪加一等。”
  爹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责骂,骂的水准精湛,字字掷地有声,让我当着那个披着羊皮的呆瓜面前颜面扫地——竟然是为了这三条不是理由的理由。
  最让我咬牙切齿的莫过第三条,什么叫辱骂?哪里有辱骂?
  看着他毕恭毕敬的当着众仆人丫头面前大方搀扶我起身,眉目萦萦流转浩然正气,面对爹爹致歉依然不卑不亢,仿若云淡风轻的青松古柏对,就是这种讨人厌的正气做派让我在爹娘的面前好生恼恨却发作不得。恨得牙痒痒,却只能在心里自己挠。
  结果——
  爹爹把我关进了祠堂,无论这个婚事成与不成,我倒成了个局外人。
  想起那张不笑则已,一笑惊人的深邃俊颜,我原本那被吹皱了的一池春水啊哼哼哼,我扬眉冷笑,只剩下一锅毒死人的热汤了,没错,就是煮沸的热汤,等着把他抽筋剥皮,然后大熬大炖。
  “潋滟。”门嘎吱推开的一瞬,我虚眼望见一双莲足缓踏清风而来,再来一声,门被严实的关合了起来。
  我仰头,望见一篮小菜,还有陶钵装着的白米饭。
  “饿了吧,赶快吃下,你爹爹和蓝舆公子还在内殿,一时半会儿不能过来。”娘亲蕴红的眼眶微微有些浮肿,手上颤巍巍的替我往膝盖之下塞了一块莲花软垫,才又微然叹息:“今日你爹爹去领了印玺封地,锦冠袍服,御赐赏物,如此恩赏之下,自然惹人眼热。朝廷大员哪一个又是好惹的?私下流言纷飞,你爹爹卖女求荣。自你不是我们亲生女儿之事在公主寿宴之上传了开来,今日你姐姐随行的命妇一众都在讨论着,连带你也被扯了进来。唉!”她重重叹了口气,手里拨弄了些青菜豆腐给我添在碗里,眉间郁结难解:“说陌家捡来的闺女水灵,准备卖给锦国两头讨好。这些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可怎生了得?”
  我一口恶气涌上来,倏的站起来握紧双拳,随即转目向下,缓缓又落了座。想必刚才我面目铁青,看到娘此刻那一双素手轻攥我罗衫下摆,眼底哀戚诚恳的模样,让我气怒又在片刻消弭干净。堵心口的事还少这一件么?我冷笑,复又坐了下来。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所以说,你爹把你许给毓雪皇子,也是下下之策。但也是保命之策。”娘亲最后舒了口气,素手缠上我的头簪,替我缓缓挽起流云瀑布,细细打理起来:“毓雪,到底跟咱们陌家还是有缘。”
  “啪”的一声,我僵硬了勾了勾唇角,在娘亲错愕的眼神之中扔掉手里刚刚折断的竹筷,拍拍两手。
  “姐姐的一厢情意,就此付诸东流了么?”我捏紧拳头,想起清晨毓雪虏我上马一路疾驰而去的情景,若早知道,真是应当当场掀掉他伪善的面具。
  “毓雪昨夜来访,你可知晓?”娘亲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幽然攫住我的双目。
  我一惊,昨夜醉意熏熏,看来错过了大事。懊恼瞬间弥漫,真真捶胸顿足矣。
  “毓雪早先许诺了你爹爹,若能迎娶若嘉入门,定封她为正妻,亲自带着若嘉回访米家。”娘亲眼底氤氲波光,点点浮动:“当年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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