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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都郡主,终身大事终是身不由己。你爹爹在带着我离开都城的当晚许下血誓,将来必定带着我回访米家请罪。这些都是当着米家人面歃血承诺,旁观并无他人。毓雪携了我娘家当家人的一封家书,恳请了你爹爹,才让他点下头认了亲。如今,你爹爹也是万般无奈,当年那个誓言,如今被米家人重提起来,若嘉,若嘉那个苦命的孩子”说罢,娘亲滴下清泪,悲从中来,不由得哽咽起来:“毓雪如今,定是神伤。他一夜未眠,只在你姐姐的庭院之中吹了一宿寒风,清晨,清晨才下了这个决定为的是不再让米家人胁迫于我陌家,不再给你封衔,迫你替代公主嫁于锦国。”
我腾出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娘亲,脑中波澜翻滚,话到嘴边几次,却又被咽了回去。
原来,姐姐嫁于皇宫是为了那个誓言,我以为,以为是为了我心中泛起阵阵寒意,生生压了下来,我莫名的看着娘亲,突然感到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娘亲,有些陌生。
“潋滟,怪娘亲么?”娘突然伸手搂住我的肩膀,让我依靠在她怀里,小时候那样慢慢抚着我的脊背,替我驱赶寒气:“爹娘现下还不能告之你的身世,有朝一日,你定会知晓。”
“娘——”我犹豫了几番,黯然垂下臂膀。
娘亲的眼泪,向来是我的致命伤。
入夜的寂静凉意一并袭上双膝,酸痛难忍,也难敌过心中有如万蚁在爬。姐姐低头拜的天地,可是她心中所寄望的一方天空?俯首等待秤杆掀起喜帕的刹那,可有满心羞怯欢喜?心中那个良人,可是她情拖千里,飞鸽传书之人?
颓然跪着,我依旧挺直了脊梁骨不让自己倒下。一炷香,两炷香,轮番夜值的丫头换了三回油灯,四盏香烛,焚香十余只,来来回回已然面露不忍。
冬露,越来越沉重的落在结霜的地上。点点晶莹,在黑夜中灼灼绽放耀人的光彩——我沉沉笑了,眼前零落飘洒的细雪洒在肩头,指尖,然后——一双黑色缎面锦靴行至身前,淡淡的袍角扫过我的面孔,扫过面前一地玉色霜白
万般呢喃,脉脉同谁语?
哪堪梦醒,又闻空阶玉雪音。
满意的闭上了眼,鼻翼微收,嗯,我呢喃了一句,偏头试图留住在鼻尖的最后一抹焚香气味。
近情情怯(二十二)
“潋滟儿,你看,玉山那边就是烈国。”一个梳着羊角簪的丫头坐在岩石之上满眼向往的喃喃着。
一旁白玉晶莹发髻未簪的红衫丫头手抓细细羊毫小篆笔,凝神挥毫于一片雪阀纸上,似乎记录着什么。
“潋滟儿,我师父说那个臭尼姑是框你爹爹的。你这副倒霉相哪里会是镇守玉山的祥凤啊,明明就是打落稻田的乌鸦,哈哈——”羊角簪的丫头毫不客气的站起来,叉腰豪迈大笑。
玲珑剔透的小人儿似乎没有听到,只是一顿,唇角若有若无的勾起一丝笑意。
“不说了不说了,再不回去爹又要打的我屁股开花。”羊角簪的丫头皱皱鼻子,一撑岩壁,利索的跳了下去。
“明霞。”小人儿终于开口,明澈见底的双瞳灵活的转了转,双颊漾上一朵夺人心魄的笑颜:“今日你爹爹给你留了功课没?”
刚跳下去的羊角簪丫头顿时僵在原地,以蜗牛的速度缓缓回头,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潋滟儿,你忘了么?早上我偷偷给你从窗户缝塞了进去。”
小玉人儿撑大双目,迎风摇了摇披散着的青丝:“你塞去哪儿了?我住在西屋。”
“阿娘喂,你怎么不早讲?!怎么好好的突然跑到你姐姐那屋睡觉去了?那那那,我爹爹今日去拜访你家,不会发现吧?”说到最后,羊角簪丫头刚刚嘲笑他人的霸气全部消失殆尽,渐渐的,连尾音都开始微弱了起来。
“你最好回去看看,今晨娘亲是有收拾内寝来着——”纯澈明镜的大眼睛眨呀眨的,笑涡若隐若现。
“完了,完了,你坑死我了。回去还不被那个书呆子爹爹教训哪!”羊角簪小姑娘气急败坏地冲进靠海的小小院落之中。哀嚎顿时而起,惊鸿遍野。
“爹~爹~啊~ 女儿,啊!疼,疼,疼,再,再也不塞进那个窗户缝了,不,啊,再也不叫潋滟帮忙了~”
竹节噼里啪啦敲打着青石地板的声音,还有明霞响亮的呼喊声辉映着满天落霞,沉寂在了千里湖内,成了落日最后的尾音。
“潋滟,潋滟?”脸颊被一只素手轻轻拍打了几下,接着几滴滚烫的泪珠滑入了我的脖颈。
我艰难的举起手臂,才触及脖颈,就被人轻攥在了掌心。
“夫人先去歇息吧。毓雪在这里守着,定不会有事。”清风拂面的气息从我鼻稍蔓延至颅腔之内,半清醒半昏睡之间,一根刚厉粗磨的手指缓缓探了探我的鼻息,又轻刮了一下我的脸蛋,慢慢的,伴着一声沉缓的叹息挪了开来。
“越儿,先去歇歇吧。”爹爹的声音听起来依然中气十足,只是有些抹不掉的倦怠掺杂其中:“毓雪在这里,还有两个丫头,没有大事。”
敏锐的神经有如箭在弦上,一下子跳动了起来,爹爹,可千万别留下毓雪一人在这房中。女儿的闺誉,闺誉啊
下意识的,我伸手一把拽住流过手边的丝绸,嗯,质料柔软纤细,定是娘亲的,借着病势,我痛苦的闭了闭眼,呻吟了句:“别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使我不在意,别人也会口耳相传——
“放心,我不走。”轻柔一句话,如羽毛轻抚过我的手心,留下一阵酥麻。
是毓雪?!
我懊恼的皱了皱眉头,恨不得昏死算了。
这下,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呵呵。”
一阵轻笑从他嘴里逸出,我知道,他已经发现我醒了。
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一张俊雅的面孔。他永远是檀玉一般的人儿,让人觉得温柔剔透,靠近的时候如暖玉在怀,实在是个温雅的公子。
怪不得,姐姐喜欢上了他。单凭他一手好字,满腔诗意,就足以跟爹爹这样的豪爽极具男子气概之人区分开来。
可是现在,我真是不想做那个棒打鸳鸯之下的波及者
“今日我进宫,见到了若嘉。”他开口,一只手淡淡抚上自己的袖口,拿出一张金线绣好的帕子,“这是她最后绣给你的,她说,这是答应你的,从此之后,即是陌路。”
“咳咳——”我抵制不住即将溢出来的咳嗽声,一边抚着胸口,半支起身子撑大眼珠适应着昏黄的光线:“海鸟姐姐,真的绣了。为何,为何?”我抓紧绣帕,捂上自己的眼睑,点点浸透那张不大的丝绢。
“潋滟的的嫁裳,将来姐姐一定用心缝制。”同样暗黄的油灯之下,姐姐曾经温言软语。
“姐姐的嫁裳呢?”我站起来,坏坏的背过手吐吐舌头。
“你这个坏丫头”
午后阳光满室的馨香,桌上一盆雅兰静静吐露着蓓蕾潮水涨汐,我只是那个单纯活泼的孩子,依偎在姐姐甜腻的怀抱中不愿离开
“潋滟。”毓雪清冷的打断了我的思绪,长手一遮,挡去了我覆在面上的绣帕,星瞳之中溢满怜惜痛楚。
“毓雪,我不是姐姐。”这一瞬间,我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来阻止这场闹剧。我走的远远的,就不会做什么劳什子的公主替身。
“那张帕子,你可知公主是在何处寻到的?”毓雪捏紧我的手心,俯身凝视。
“是”我蹙眉盯着他,直到看到那眼底深处无尽的湖泊,泛起的汹涌波浪,尽数把我最后一丝大胆猜测逼迫出了胸口:“你故意遗落的?”
他没说话,只是柔柔的看着我,剑眉再也不复往日的英气,唯一凝聚住的是神伤。
“是蓝舆。”他起身,留下一道背影:“潋滟,这些是你亲生娘亲的一手安排。”
近情情怯(二十三)
树梢密布的乌鸦雀鸟不停的叫着,一个晚上不曾停歇。清晨第一抹晨曦降临之时,我听见院子里的众位仆从已经聚集起来捕捉起了鸟雀,一时惊呼声四起,鸟雀儿的声音也是此消彼长,众人小声埋怨着却也无可奈何。
“小姐醒了,醒了。”听起来有些沙哑迷糊的声音在我床侧乍然而出,我低首,是那个粉团一样的丫头。
“来了这么久,还不知你叫什么。”我攥住她的小手,轻轻捏了捏掌心。
幼时,姐姐经常如此亲近我。
她兔子般发红的眼底一下子如喷洒的山泉,抽噎,嗫嚅,全套来了一遍,我这才从她嘴里听出了个大概:她名叫水秀,生于烈国下三郡。烈国下三郡均为逃难的难民,战败的卿国留下的百姓,还有一些贫民。她是被毓雪亲自救回的孩子,自三岁开始,就住在了这皇子府中。
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小可怜姓甚名甚,除了掌勺的师父,无一人知晓她的名讳。
我伸出一只手,怜爱得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开口:“宫中,可有认识的?”
她猛地抬头,喁喁喏了一句:“有。奴婢自小结发的姐妹,如今在宫中当值。也是从皇子府被选入宫中的。”
轻点头,我给她一记鼓励的笑容:“从此跟着我,将来给你许个好婆家。我把你的户籍典册要过来,从此,你就是自由人可好?”
水秀的樱桃小口一张一合,活似爹爹自千里湖捕回来的鲶鱼一般。我怕来不及阻止她再次上演一遍“水漫金山”,赶快扯开了话题:“帮我着衣,我要去见见爹娘。”
“小,小姐,不,不用着急,”水秀鼓囊着双颊,呜咽着睁大兔眼睛看着我,模样煞是可怜:“毓雪皇子在大,大殿,圣,圣旨已到。”
“什么?!”我慌张之下差点从床边滚落下来。
“皇上,赐,赐婚,下月初一,大,大礼。”小丫头的语气有一丝兴奋。
完了,闺誉昨晚就被毁了,今天就要对他负责不,是他该死的对我负责
以火速穿好了袍裙,我深深吐了一口气,抬头小步走向亭台楼阁蜿蜒的出口。
“潋滟见过爹娘,皇子殿下,”我微垂着头,低下睫毛看着地面,冷不防,一道阴影动了一下,抬首,是一个宫中太监,一脸白粉遮面,双手捧着圣旨,下巴抬得极高。我收敛了下颚,安然一笑道:“见过公公。”
“奴才哪里敢当哟,将军府的小姐刚刚赐婚皇子,天~大~的殊荣啊,呵呵”他加重了其中两个字之后,就一个劲儿笑眯了眼睛。满室无一人迎合,干巴巴看了大家一眼,他遂又咳嗽一声向着毓雪和爹娘一揖,匆匆告退了出去。
“下月初大礼,潋滟有的忙了。”我不待爹爹说话,先脱口说出一句来。
这句话,不单单让爹娘吃了一惊,也让毓雪也微微错愕了半晌。
他们大概正在大殿头疼怎么和我解释这场婚事吧?没想到我同意的如此快。
“潋滟只有一事相求。”对着双亲,我蓦然跪下:“我想见见亲生娘亲。”
“不行!”
“不可!”
爹娘同时站起了身,神色不明的看着我,大吼出声。
我偏头,眼角瞄到毓雪静默的身影,扯紧了袖口。
“蓝舆。”良久,他轻叹一声,长袖一拂,唤来侧室之中的人。
一身金浅色滚边的蓝翎色绣袍的蓝舆让人耳目一新,他那双沉稳的眸子和少言寡语的模样自打上回私自潜入我内寝之后变了不少,整个人笼罩在妖异的气息之中,反而多了一份迷离。
跟毓雪齐肩并立,一个身躯凛凛,眉如墨画;另一个昂扬俊挺,目射寒星。
毓雪朗目疏疏,蓝舆站在阴影处,身影肃肃。
“皇子殿下,不可。”爹箭步上前,挡在我身前,深深地揖了下去:“她说过不愿见任何人,包括潋滟。还请成全。”
“将军,”毓雪雅然一俯,”潋滟是她亲生的女儿。”
爹爹虎躯微震,双拳抱在一起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