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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三保百思不得其解,寻找各种理由,可都解释不通。
用过药的眼马上就消肿了,只是眼皮还看起来有点厚而已,看来太医院那些老家伙还真有两把刷子。
马三保对药和配药的人,还是非常满意的,可就是用过了药的人,怎么劝说也无用,非要着衣下床不可,在苦口婆心劝说无用得情况下,马三保就尽职的想为朱允文更衣,不想被拒绝,马三保不觉得有些惆怅失落。
在帐幔外等了足足有半柱香功夫,才见朱允文穿戴整齐转出来,马三保见他脚步微浮想伸手搀扶,却被朱允文避过。
马三保盯着自己伸出不及收回的手,茫然不解中带着伤感。
朱允文忽然凝视着房中某处不走了,马三保顺着他的眼光一看,见是自己以前拿来的经书,不知其意,就试探道:“公子,想抄写经书吗?我让人备砚。”
“不用,以后都不用了,经书来自何处,送回何处吧!”平滑干净的声音划过,语气更无一丝波动。
“经书拿都拿来了,何必送回,放在这儿,公子百无聊赖时可抄写下打发时间,既可修身养性又能祈福。”马三保本不是个多话的人,今儿个多说了点,只不过想引朱允文多说几句话,好显得乐融点。
“这么污秽不堪得地方,只会污了这佛门净物,还是送回去好。”还是平顺的语调,听在马三保耳中,却涨得他双耳嗡嗡作响。
说这话的朱允文恰好是在说别人住处,说完向窗口走去,但因腰酸疼得一时使不上力,脚下不由得打了个踉跄。
马三保怕朱允文摔伤了,抢前一步把他扶稳了,他自己还未及站稳,朱允文已用清清爽爽的声音道:
“放手,我脏。”朱允文说完就甩开他的手,仅自打开窗,闭着眼,仰起脸对着烈日当空的万里长天,再不看已被这句话震于当场的马三保一眼。
看着站于窗前如谪仙般的人儿,窗外射入的阳光,好似为他镀了一层光环,干净圣洁的让人不敢直视,只能仰望,如何扯得上一个脏字。
马三保理解不了,朱允文何以如此说他自己,就如同他不能理解,朱允文宁愿绞烂床单,也不愿叫唤一声是一样的。
马三保身为宦官,与其他宦官一样,尚未成人就净身入宫,脱离了社会,也脱离了一般的人伦法规和道德规范,脑子里只有家奴意识,谁给的骨头又大又好啃就为谁卖命,这是他们这些,在这个称他们为‘狗儿辈’的时代,为更好生存下去而生成得本能。
当然马三保跟其他宦官是不能同日而语得,他常年跟随朱棣,有机会广泛接触统治阶级人物,开阔了视野,也增长了见识,而且他为人及其正直,更利用一切机会学了很多知识,但某些已刻入灵魂的东西是消除不了得。
朱允文再不适合当皇帝,可归根到底是作为帝王培养的,而马三保是作为奴才培养的,他们的人格高度不同,自尊底线也不同,看事情站得层次更不同,所以马三保不能理解也是情有可原得。
不能理解,但并不能阻碍马三保为朱允文心痛,他很想抓紧朱允文大叫:你那里脏!你怎么会脏!
可他没这资格,任苦涩在心头泛滥,几欲成灾。
第十五章
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哪!一定是幻觉,肯定是幻觉……
当朱棣带着几份似有若无的笑意端坐于龙椅上,并开口说以后天下治平根本当以‘家给人足,斯民小康’时,殿上文武群臣无一不觉自己是被他们的皇帝陛下,连日来惊吓过度,今日已到极限,所以出现了幻觉,产生了幻听。
朱棣看自己说完,金銮殿下一时鸦雀无声,十分不满,他以前下些伤民损国的旨意,这些个臣下敢怒而不敢言也罢了,今日明明提出了利国福民的政治方向,怎么还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他都养了些什么货色。唯一处得称心遂愿的姚广孝,他的第一谋士,却因本身为出家人,对他诛杀普济寺众僧侣不满,而有一阵称病不上朝了。
天天来上朝的这些个都是废物,连点眼力劲都没有。实际上朱棣不想想,以他这种三百六十度的转弯,谁能跟着一起猛转变。
眼看严霜又覆盖上了朱棣眉眼,某些机灵的已回过味来了,管他昨日还一心要把天下黎民通通逼上梁山的今上,怎么一夜间又如贤君般视天下百姓为子女了,顺着他意总错不了,而且还是利国利民的。
一时间整个朝堂从死寂转为热火朝天,纷论络绎,各自发表自己认为可行的治国安民良策。
在朱棣的淫威下,这个朝堂从未如此热热闹闹过,一时吵得朱棣突发奇想,觉得历代贤君早亡,不是被累死得,是被吵死得。
早朝完毕,鱼贯走出太和殿的朝臣,都不由得抬头瞄一眼万里晴空,看看天有没有下红雨,或者今早曾日出西方而自己未曾留意。
他们这些文臣武将虽在早朝上高谈阔论了一番,下了朝却都觉宛如做梦,对朱棣的转变一点也无真实感,不会是什么阴谋吧!想到此处,他们的小心肝都提了起来。
可见朱棣做人做得还真失败。
毫不知晓群臣想法,也不在乎他们想什么的朱棣,正准备去见他的皇后,想来他也冷落皇后好久了,皇后非但不怪他,还如此帮他遂心如意,他再避而不见,也实在说不过去,二十几年夫妻,无爱情,恩情还是在得。
迎他入内奉了一杯茶后,就端坐椅上,双手轻放膝头,显得十分温婉端庄的徐皇后,朱棣到不知该说什么了,不由没话找话道:
“这茶是用什么泡得,细润的不似茶叶。”
“是用露前采摘的菊花瓣泡得,皇上可曾喜欢。”
“喜欢,怎会不喜欢,皇后这儿的东西跟皇后一般可心。”
朱棣很少说这样的奉承话,往昔听到,或许能让徐皇后高兴上半日,但今时今日听到,徐皇后只觉讽刺,暗诽呓:若非我帮你称了心,我这皇后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否,何来可心之说。
“皇上今天来,是专程为夸臣妾来着。”语带轻笑,如嗔似娇,不满只在心底。
“皇后如此贤德,难道不该夸,今日朕不但要夸皇后,还要谢皇后呢!”朱棣说得是满面春风,自认从未如今天这般语气和善过。
不过看在徐皇后眼里,听在其耳中,却让她想高声质问:我十六岁嫁给你,为你做了多多少少事情,从未能得你一声谢,今儿个不过帮你说服亲侄儿,自愿雌伏你身下,到得了你一声谢,我读那么多书,尊那么多礼干什么,只要会帮你拉皮条就够了。
但她不能,因为她是皇后,所以不能,而且她的自尊,也让她做不出如此泼妇状,她的自傲,也决不允许她自揭疮疤给人看。
“皇上谢臣妾什么?是谢臣妾把个后宫管理得和睦祥和、温馨无比,不用皇上费一点心思。还是谢臣妾能想皇上所想,急皇上所急,或者是谢臣妾对皇上得任何喜好,都尽心尽力为皇上周旋、变通。”徐皇后本是已给自己默默得做了心理建设,咬牙把一切负面情绪都压抑制,她不能让自己二十几年在朱棣心里,堆积起来得仁善贤淑、宽宏大度形象受损,那对她绝对得不偿失,但属于女人的那一点不甘,却怎么也压而不服,任是在只准备玩笑着说管理后宫上打转得,可大脑还未反应前,嘴把还是加了上去。
好一通尖刻言语,徐皇后自己听到耳中一惊,忙挽救道:
“皇上多少年过的都是戎马生涯,如今南面称君,更是政务繁忙,日理万机,难得享受几分情趣,臣妾身居后宫能以一己之力为皇上做的实在少,这次总算略尽涓埃之力,皇上说道一个谢字,让臣妾都惶恐得语无伦次了。”语罢,并附上一个隐约娇笑。
“皇后认为朕所行不荒唐。”起先之刻薄之话朱棣怎会不查,故有此一问。
“即使一国之明君、也难以做到完美无瑕。皇上只要把国家治理好了,连太祖九泉之下都不至于认为皇上荒唐。”好一个徐皇后不光能隐忍不发,而且避重就轻,把话讲得冠冕堂皇,以太祖做托词。
朱棣知徐皇后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但这些话皇后讲的太刻意了,让他反觉不真实,他的智商颠覆只在朱允文面前,别人处他可是贼精贼精得,心头起了疑,就故意带几分怅然道:
“瑞儿,你心里对我不谅解对吗?”
手中绢帕被手指划破,徐皇后对朱棣其它话都有几分掌握。但朱棣用了这已不知多少年未再叫得乳名,不同以往,不称孤道寡,只用平等的你我,用如此语气,都是她未料到得变数,不觉有股热流涌上双目,忙掩饰着低头跪倒,口中跟着辞道:
“在公,臣妾是皇后,也是皇上得臣,臣以君为纲,今日皇上让臣妾诛杀父母,也只会谢‘皇恩浩荡’,而以身随父母,心中不会存半丝怨恨。在私,臣妾是妻、皇上是夫,妻以夫为纲,臣妾只会‘三从四德’,不会有已之思,何来谅解之说。”
徐皇后此一番话,绝对体现了她个人的卓识。她如果继续低着头、避过朱棣得目光……
但徐皇后不光抬起头来,眼睛更望入了朱棣眼中。因为她心中一根叫做理智的弦,也如绢帕般被一双无形得手划出了一个伤口。
朱棣看懂了他皇后眼里写了:以你皇后、你妻子得身份,我服从你,你所为任何事我都谅解,但做为女人,我决不谅解。
徐皇后看着面前依然如新婚初见时,发如墨染,星目悬鼻,神色清朗,方正的面庞透着咄咄英气的丈夫,知道他已看懂了,也知道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将正式失去他,不由得有点破釜沉舟道:
“他哪里好!让你痴狂若此。”
世间难买后悔药,徐皇后真正悟出来了,看着丈夫面上浮现得迷恋、狂热神情,如情窦初开的少年。她后悔,让她骗了自己二十年的谎话终于到头,真真心碎下,实无心力再做什么,不由得道:
“皇上请回,臣妾累了。”
朱棣知是自己亏欠皇后太多,也真不愿与徐皇后真正交恶,借机退出。
望着朱棣慢慢走远、始终未曾回头看一眼得背影,徐皇后终于无力的瘫软在地,只觉二十几年犹如南柯一梦。不顾一切跟上朱棣的步伐,暗中花了无数得心血,耗损了不知多少精力,才能在朱棣想到时,她早已为之准备妥当,未想仅仅是获得他的尊重,而非她自己梦寐以求得爱情。二十年的委屈、心酸、无奈终于化做满怀断肠泪。
“奶娘,我不如你,你可扯着自己男人耳朵大骂,我连讲句重话都不能。”
“奶娘,我从未被人抢了自己男人的心,因为这颗心从未属于我。”
贴身侍候徐皇后多年的宫女,看她坐在地上垂着泪叫着已逝去多年的奶娘,惊得无以复加,她们不明白连走路都不会迈错一步,视形象若命的徐皇后,怎么那么失常,如鬼附身。
朱棣从未对任何姬妾假以颜色,如对徐皇后般爱护有加,让徐皇后知道自己是独一无二得,这曾一度让她满足,如果一辈子不曾见,刚才浮现于朱棣面上得狂热,也许她会伤心、会不甘,但曾满足过得心不会碎,可刚刚朱棣面容上,连他们新婚燕尔时都未曾现见的狂与热,彻底将她小小满足过的心击得粉碎。
今天就让她放纵的哭一场吧!以一个普通女人的身份哭一场,最后也是唯一一次哀悼她从未被接受得爱情,以泪为冢,埋葬她为爱而碎裂的心。明天后她还是大明朝得皇后,将无欲无求,尊贵得守着这冰冷的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