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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最快的速度全方位的观察了我的面色,良久,一副大石终于落地的轻松之态,舒一口气:“我就知道小小人儿最好,我真是不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我故做不解:“什么什么?”
  “以后别跟辰儿单独见面了啊,人言可畏,可畏呐。”他搂住我,脖子像水鸟一样有着不可思议的弯曲弧度,一下从后边绕到我的脸畔:“至于刚才嘛,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今儿天真热,把人都热糊涂了。”
  如果真的一丝愧疚也无,我尽可以说些动情的话,细数这些年所有委屈,然后正义凛然地质问他凭什么怀疑我,可我毕竟骗他了,这气,怎么也壮不起来,只得间接地表示不满:“我像那样的人吗?你真是会气人。把我气死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老婆我不应该……”他轻声:“我……我该死,再问你最后一句。骂我也好,怎么着都行。你实话告诉我,到底和辰儿之间,有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事?”
  我真想哭,可我找谁哭?眼泪咽进肚子里的滋味实在太苦涩,谁能帮我?辰儿啊,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怎么不说话?”他忽然松开我,将我转到他面前,与我对视。关键而敏感的时刻到了,我压下所有悲色,面无表情:“没有。”
  “再说一遍。”
  “没有。”
  他欣慰地笑了。
  我冷笑:“还要再说一遍吗?或者说,一万遍?”
  他猛地搂住我,把我整个儿塞进怀里,柔声道:“老婆,你太好了,所以我怕失去你,做梦都怕失去你。可我又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跟了我,就会一直跟着我过,死心塌地的跟着……你越这样我怕失去你,到那时,我想我不会活不下去,只会很痛苦地活着,完全想象不到的痛苦,好象什么美好都变成寡味。你别离开我,我老了,我怕……”
  我叹息一声,悠悠道:“我不会离开你呀。”
  “我知道,可我怕。”他的胳膊突然用力,紧紧箍住我,声音突然阴沉下来:“不过,如果你真的背叛我,看见那条鞭子了吗?我会用它活活抽死你!我最讨厌被人算计,最不喜欢被人骗。”
  我看了一眼他放在桌边的马鞭,想象被抽的滋味,不禁一抖,打死我?那不如撒谎:“不会,我不会骗你。”
  他点了点头,吻了我一下,很是放心的样子,正好晚饭来了,便专注地吃他的饭。
  这件事从到到尾,我没有一点错,辰儿喜欢我,完全是他的事,我没有半点对不起安朝,身正不怕影斜,怪一万个人,也怪不到我的头上,相反,我是受害者,最倒霉的人。这样一想,果然轻松多了。饭是吃不下了,不过可以看他吃。我命伺候的人退下,亲自为他布菜。他喜欢什么,我一清二楚,这顿饭吃下来,他比任何时候都满意,胃一添满,立刻一副别无所求的样子,别提多滋润了。
  辰儿事件,算是告一段落。经过这一次,这小子也该收敛点儿,近期是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我也得以放个心灵假。眼下最迫在眉睫的就是小郡主,安朝快动手了,他也答应给这可怜的孩子一条活路,我又岂能不抓紧机会,待病情基本对身体不够成什么影响,便开始安排小郡主的后半生。这样说或许过于严肃,可有什么办法,世事往往在你不想严肃的时候严肃,想严肃的时候又令人啼笑皆非。
  住处已选好,京郊一所古刹边新修的一座院落,翠竹环绕,绿树成荫,清幽僻静,不惹人注意,再好不过的避难之所。“伺候”的人也选好了,当然,其中浇注了安朝的心血,想不“感动”都难。一切布置妥当,只等出事那天,把小郡主接去,只盼那孩子别是个烈性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个想不开,那就神仙也救不得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不是说过月底吗?”
  “你就不能把话说确切,我好去接人呀。”
  “比我还急,真是没见过。”他哼唧着,到底是把定下来的日子告诉了我。
  再不愿意,该发生的还是会准时发生,所谓好事多磨,坏事却是顺风顺水,水到渠成。那一天最终还是如约而至。一大早,我就枕戈待旦,一旦王府有动静,我的人就能把小郡主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来,直她送到京郊,才算圆满完成任务。
  “娘娘,皇上让奴婢传话,您不必忙了。”贴身宫女一路小跑而来:“皇上请您去大殿。”
  会不会是在玩我?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不至于,与其今天玩这些,不如当初不答应,我又能奈他何。迟疑一下,到底决定去一趟,也许临时出了什么事,不去反倒误人误已。
  大殿只有他一人,显得有些空洞与冷清,我踩着他长长的影子进去,问:“为什么不必忙了?”
  他并不回头,只伸手,从后头递给我一张纸。我接过,从头看到尾,只觉得恍然如梦,又格外真实,越往后看越是心酸,悲痛不知不觉占满身心:“这……这是真的?”
  “他这么做,什么意思?”安朝平静地问。
  我因他的平静而愤怒:“他希望他一死,你可以放过他的家人!你不会连这个意思都不懂吧?”
  安朝不说话,身形也不动,泥塑一般。
  简辽已死,临死前写了封信,此时,这封信就在我的手中。他说,希望皇上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放过他的家人;他说,他是服了西域奇毒而死,尸体无半点被毒之象,反倒像突发疾病而亡;他说,他的家人也一定会相信,不会找皇上报仇;他说,他早就知道皇上容不下他,只是想不到,这个决定,做得那样快……他已满足,至少,他这一死,有一丝希望保住他的家人,哪怕是一丝……
  曾几何时,两人皆是意气风发,风流倜傥,骑马并行于长安古道,把骄傲的阳光堪堪比了下去。曾几何时,安朝受困于良州,简辽暗度陈仓,接安朝回去坐享其成,不到一二年,便占了整片江山,安朝为万岁,他便是千岁。曾几何时,两人一唱一和,共对朝中腐朽势力,锐气如利剑般刺破陈腐,大快人心。曾几何时,安朝依然与他并肩作战,却在私底下说,杀他已成无可逆转之事……
  人都善变,原先的亲密爱人,都能反目成仇,更别说合作伙伴。没有一尘不变的关系,也没有单一的人性,这个世界,太令人无所适从。我想我对很多东西开始失望了,包括婚姻。
  “别沉默,这个时候沉默,显得特别欠揍。”
  “他说的是真的?”他转过头,脸上有点儿闪烁的东西。
  我意外,很意外。您还有眼泪?只怕是鳄鱼的眼泪吧?不禁冷冷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你不放心,将他们杀了就是了。简辽这蠢蛋,越老越单纯,求谁不好,竟然去求刽子手。”
  他呆呆地望着我,木讷地问:“我说把他们统统杀了?”
  “说与不说,重要么?您是皇上,您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谁管得了呀。”我继续激他:“哪怕是我,您也是想抽死就抽死,死了也活该。”
  他眼中突现寒气,被水浇灭的鬼火似的,忽又化作一团灰烬:“我……我这么说过?”
  “菩萨在庙里,没幻化人形四处降福,您就别装了。”我都懒得讽刺他,道:“敢问皇上,妾身能去王府看看吗?”
  他迟疑一下,摇头:“我去,你别去。”
  你去,人还不都死光光,我客气地:“不不,怎敢劳皇上大驾,妾身去吧,顺便把小郡主接去京郊。”
  “不是让你别忙了?”他茫然地眨巴眼睛。
  我连连躬身:“要的要的,皇上的心意,妾身懂得。”
  “我不是……”他动了动嘴,突然大声道:“你有病啊?我说不用!”
  熟悉的安朝又回来了,刚才,就当他是被施的摄魂术,一时缓不过来罢。这就对了,搞得那么弱小而无辜,我都不好意思欺负他了:“你说过不杀小郡主的!”
  “我也没说过要杀别人啊!”
  哈,人一张嘴,真是怎么说都行,有一种可以把说过的话原样保留下来的东西就好了!我冷笑:“您又不要他们的命了?斩草不除根?”
  “先去看看再说。”他一甩手,疾步而去。
  “我也要去!”我在他后头最垂死挣扎。
  他的声音依然那样轻蔑而理所当然:“妇人家家的,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让我了解情况,还以妇人为借口,真是气煞人。安朝啊安朝,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尊重我呢?
  恐怕是下辈子。不过下辈子我可不跟他了。跟他精彩是精彩,可是太坎坷,他对人好是好,只是太不会替人着想。年轻时喜怒无常,身不由己,年纪大了,更是破罐破摔,不愿改变(其实也有一点,不过不够,所以忽略不记)。下辈子我得找个平凡的老公,饱暖安逸,温柔体贴,这就够了,我们过着平常的日子,享受最庸俗的快乐,过完千篇一律的一生,这,才是现在的我最想要的。
  曾经我也对他充满希望,以为他真的从良了,可从他对生死兄弟的态度看来,这也是个心狠手辣,面热心冷之辈。对呀!没人说他不是这样,从前岂不比如今阴狠百倍?我怎么都忘了……看来他还是有很大改观的,只是基础不好,底子太差,再怎么变也显得那么微乎其微,真是可恨人必有可怜之处。
  安朝去了半日,始终没有回来,下午,宫外传出了简辽突疾而亡的消息。
  我站在夏风徐徐的回廊上,不禁发出一声轻叹,叹自己,还是叹别人,一时也分不太清。他放过了简家人,不然,消息不会外露。什么使他松开了魔掌?那封言辞恳切的信,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妇孺?还是简辽酷似病死的尸首?安朝啊安朝,你令我刚刚失望的心,又找到了一丝希望,你还是颇有人情味的,至少,这已经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日头偏西,安朝满面疲色地回来,一进屋,我就给他个大大的笑脸:“回来啦?”
  他一愣,颇为受宠若惊:“你知道了?”
  “我们有心有灵犀啊。”我在眉毛上画上最后一笔,回头道。
  他走近了,从镜中端详我:“高兴吗?”
  “那还用说。”他的脸色不好,不过也是必然的,我用眼神询问他,半晌,他同样用眼神回答我:是,是这样。
  我放下胭脂盒,看着它发愣,只觉得人像极了这胭脂,红艳艳的惹人羡慕,只是摸上脸,到得半日,总要残的,水一洗,再无半点踪迹。人来世上一遭,不过是红一次的过程,到底是要与残水一起泼入地下,与土砾为伍。
  “他的家人,我不想追究。”安朝也看向那盒胭脂,涩声道:“只是,不能留在京城。”
  “真好,如今是发配别人,正应了当日你被发配,发的风水轮流转之誓,只是……应到自己人身上去了。”我困了,不再理他,妆化了一半,也懒得洗,只望那胭脂在我脸上,能多红一阵子吧。
  “这么晚了你化什么妆?”他奇道。
  我头也不回,淡淡地:“想化,就化了。”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道:“活了半辈子,我就没见过一个不爱脂粉爱宝刀的女子。”
  “江湖女子,这样的一抓一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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