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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6

  们的画作和个人文集,图画署日志和从清朝引进的画册也保存在这里。这里也许可以找到被模糊记忆埋葬的东西。
  现在,值得信赖的线索不是记忆,而是记录。记忆是主观,而记录则是客观。记忆转瞬即逝,而记录恒久不变。记忆会混淆,记录却很确凿。
  感受着铁柱的冰冷,弘道推开门,一股清幽的墨香扑面而来。寂静的岁月里不知跳跃着多少故事,掠过多少人的笑声和哭泣。
  弘道走到书架旁,这里按月份保存着密密麻麻的图画署日志,早已落满了灰尘。他拿着摇曳的灯笼,找出很久没有人碰过的图画署日志,拭去了灰尘。
  弘道轻声咳嗽,借着灯光翻开了书页。
  五月十九日
  图画署画员金弘道报告首席画员姜寿恒死亡。
  卯时前后,义禁府发来通知,图画署首席画员姜寿恒死于自己家中。随从画师金弘道立刻赶往现场。通过僵卧在房间的尸体,现场的义禁府官员判断死亡时间应该是丑时左右,死因则推定为衰老和过度劳累导致的自然死亡。画员徐征对于这次事件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因为没有证据而未被记录。图画署为故人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姜寿恒的尊号也从首席画员升格为大画员。
  姜寿恒籍贯晋州,工肖像和人物画。膝下两儿,名为柳言和镇言。家中经营名为云林轩的私画署。
  记录只有这些,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这几行短短的文字概括了师父深邃而壮阔的生命。弘道匆忙翻到二十四日的记录。
  五月二十四日
  画员徐征被神秘男子杀害。
  今天凌晨,图画署画员徐征被闯入家中的神秘男子用刀刺死。徐征性情古怪,为人狂傲不羁,义禁府因此怀疑徐征是与人结怨而遭杀害。徐征工于人物画,从未参与仪轨或其他大型画事活动,对图画署没有太大贡献。生前好友金弘道等人主办了徐征的葬礼。
  如今看来,这次事件更为隐秘,也更为阴险。时间稀释了事件本身,风化了真实。那么多的疑问,那么多的事实却被简单的几行记录遮盖了。如果记录在案的虚假信息遮盖了未被记录的真实,这样的记录还不如没有。
  尽管记忆不可靠,然而这毕竟是唯一值得期待的线索。只是从哪里开始,又该如何开始呢?仅存的事件记录不可依赖,那么究竟应该以什么为线索追溯从前的记忆呢?
  弘道想起纷乱的往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听到变故之后,弘道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师父家。当时,东方已经隐隐露出了鱼肚白。
  师父面带温和的微笑,看上去很平静,仿佛在酣睡。师父的神色看不出丝毫的疑点,甚至称得上是幸福的死亡、平静的离世。
  无面肖像(3)
  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平整的书案和放在上面的几本书,干干净净的笔筒和大大小小的毛笔,以及书案后面的八幅屏风……房间里太整洁了,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因过度劳累而死的人住过的房间。
  “故人是在这个房间里去世的吗?”
  “不。他是在画室去世的,家人把他挪到了这个房间。”
  义禁府官员蓄着长须,目光中充满了莫名的敌意和不安,同时还夹杂着疑惑。他的意思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故人不是死在这个房间里。
  答案非常简单。师父的手腕上沾有黑色的墨迹。师父终日与笔墨厮守,对待自己向来严谨。他的笔锋细腻,不管多么疲劳,都不会在指尖留下痕迹,更不可能把墨水溅到手上。即便手腕上溅了墨水,那么在离开画室之前,他也必定洗得干干净净。
  因为画匠身份而不能成为真正的贵族,每个画员都深以为耻。至少在家里,他们希望自己能成为贵族士大夫,当然不会带着墨迹走进卧室。
  “为什么公告说师父是在这个房间里去世的呢?”
  “义禁府没有说过故人死于这个房间,只说死于自家。”
  官员们神情不悦地盯着弘道。弘道又看了看师父最后的表情。他的脸上仍然带着平静的微笑。
  尽管死亡来得突然,出人意料,然而接踵而来的许多事却都秩序井然,就像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画员们履行固定程序,神色肃穆地哭过之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每天早晨,图画署的生徒们都会打来清水,画员画室里的墨水从不干涸。
  直到现在,弘道才想到,这件事会不会起因于书画,而且是精心策划的阴谋呢?
  想到这里,弘道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寒毛直竖。
  如此说来,他曾经像疯狗似的横冲直撞,试图追究师父冤死的内幕,后来因为没能找出真凶而痛苦,难道这也是某人的阴谋?此时此刻,他在黑暗中倍感苦闷,那个人会不会事先预料到了?
  因为彻夜未眠,弘道突然感到两只眼睛火辣辣地疼痛。他心情沉重,脑子里纷乱如麻。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空已经亮了。
  弘道拉了拉衣角,站起身来。现在要找的应该是记忆尽处的人,要去的应该是连接着记忆尽处的地方。
  右脚压得太久,这时也又疼又麻了。
  订画已经排到了六个月之后,申汉枰的画室忙碌不堪。画员们熬夜作画,然而订画的人们还是络绎不绝。山水和四君子最受贵族欢迎,只要有画无不旋即售罄。
  申汉枰忙碌地奔走在画室之间,不停地催促弟子。他驾驭手下和逢迎上司的手腕非同寻常。如果不是画员,他做掮客也会很成功。
  事实上,申汉枰还是个声名远播而且实力雄厚的画商。寻访珍贵绘画的达官贵人和都城富豪摩肩接踵,纷纷赶来他的画室。
  申汉枰带领在门外徘徊的弘道来到画室旁边的房间,为他斟上翠绿色的茶水。
  无论心里是否喜欢,既然是登门的客人,申汉枰都会笑脸相迎。这小子不谙世事,懵懂愚昧,不过汉枰也很清楚他的杰出才华。
  “我把画当成了买来卖去的物件,的确不妥。这不是画员该做的事情,倒像是画商了……有时我也很羡慕像你这样不问世间俗务的人。”
  汉枰看似不动声色地自我炫耀,实则是在讥讽没有手段,因而只能停留在最底层的弘道。汉枰继续说道:
  “才华再怎么出色,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应该让世人知道才行啊。你的才华加上我的手段,必然会成为最好的商品。”
  无面肖像(4)
  弘道对于世事向来不得要领,而且生性腼腆,自然发挥不出自身的才华。汉枰悄悄地抛出了吊人胃口的建议。弘道却是心知肚明,对于汉枰的庸俗禀性深感厌恶。
  无论对待什么人,他都是采取这样的方式。要么是买方,要么是卖方。要么是当前可以利用的人,要么是今后可能派上用场的人……在他的眼里,人人都有其利用价值。
  “这个提议有点儿过分,图画不是交易和讨价还价的对象。”
  这位天性纯真且易冲动的画员不愿欺骗自己的感情。走着瞧吧,早晚你会跪在地上恳求我帮你卖画……
  汉枰用眼神与弘道对话,但是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我还想……让最高画员成为我的人呢……”
  汉枰和弘道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可以让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为己所用。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与阴曹地府讨价还价。为了飞黄腾达,他能在粪地里摸爬滚打;为了利益,他能与冤家对头携手合作。
  “我来找大人,只是想了解十年前的那场变故。”
  汉枰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慌张的神色,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现在说来已经晚了……当时之所以没有查清这件事,反而被掩盖下去,那是因为图画署的画家们暗中施加了压力。”
  汉枰闪烁着小如蛇目的眼睛,又给弘道斟满了茶。时间可以消磨记忆,掩盖真相,同时也会暴露出新的真相。从前是生死攸关的秘密,如今已经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陈年往事,因此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出来,不是吗?
  弘道又想起了那段不愿回忆的往事。
  画家们对于苦苦追究这件事的弘道表现出了露骨的敌意。他们从来都是这样,只关心自己的利益,终生奔波忙碌只为荣华富贵。他们因为年轻时代参与御真画事而获得终身的安逸。
  既然是这样的人,那么听说图画署发生了杀人事件,而且刀光剑影在无形中闪烁,他们当然会惊恐不已。他们努力敷衍,尽量掩盖,然而弘道总是翻腾不休,自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画员长金溪舟责怪弘道的声音每天都会响彻图画署。
  “这次事件分明存在隐情,这两个人肯定是被他人所杀。”
  有一天,弘道终于在画员厅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这不像是表达自己澄清事实的意志,更像是绝望的自暴自弃。
  他们说不定希望弘道能说出这种挑衅的话,并以这种无礼的方式行动。金溪舟的脸上露出了隐隐约约的微笑。
  “我早就听说你不会为人处事,性情怪癖,现在又胡说什么杀人云云。这件事我要正式做出处理。”
  第二天的会议决定了弘道的命运。会议认为金弘道疏于本职,散播虚无缥缈的谋杀谣言,因此命令他退出包括仪轨在内的全部画事。
  “愚蠢的老东西!你们好自为之吧!”
  弘道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脱下鞋子,一边拍打地面,一边吐出了滚烫的口气。画员会议命令弘道立刻离开图画署。弘道回到房间,收起了微不足道的行李。
  生徒厅的岁月从一年变成了两年,然后变成了三年。年轻时代的激动导致了错误的行为,也许会改变整个人生,然而当时他并不知道。
  弘道冷静地问自己。
  当时我做了所有该做的事吗?我有没有毫不回避地接受属于我的现实?
  不。现在想来,答案显而易见,我是那么卑怯……
  弘道低下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
  “画员长金溪舟大人为什么要掩盖这件事啊?”
  无面肖像(5)
  汉枰没有回答,而是悄悄地闭上了眼睛。金溪舟,当代图画署的领袖,更是举世闻名的最高画员。这是值得利用的人,汉枰需要他作为跳板。所有的敌人都是朋友,所有的朋友都是敌人。申汉枰怀着这样的心态在图画署生活了三十年。弘道和金溪舟,谁也不能错过。
  “图画署的画员死了两位,当然想尽快把事情遮掩过去了。”
  “众所周知,金溪舟大人有僻派[ 朝鲜时代,英祖听信谗言,将庄献世子至死,世子岳父洪凤汉同情世子之死,弹劾英祖听信谗言铸成大错,称为时派(又称北党);而英祖继妃金氏的外戚金汉耉及其子金龟柱,则支持英祖继续执政,称为僻派(又称南党)。——译注]领袖赵永承大监做后台。”
  汉枰慎重地在脑海里搜索着回忆,听着弘道的话。他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弘道的问题,生怕连累到赵永承大监。
  “赵永承大监为什么要阻止图画署追查徐征的死因?”
  汉枰料到弘道会问起这个问题。虽然弘道很聪明,脑子转得飞快,但是他又很单纯,掩饰不住内心的感情。这也决定了他永远不可能飞黄腾达……
  汉枰微微笑了笑。
  “你怀疑两名画员之死的背后与赵永承大监有关吗?”
  “我不能这么说,但是也不能说全无关系。”
  真没见过如此愚蠢的家伙……
  汉枰尴尬地看了看弘道,说道:
  “那就不要说了。现在翻腾这件事,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只会平地起波澜。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你说呢?”
  申汉枰捋了捋光滑润泽的胡子,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夜幕降临,弘道来到位于北汉山山麓的徐征的废屋。半边茅草屋顶已经塌陷,破旧的椽子腐烂多处,大大小小的老鼠在墙底下往来穿梭。
  弘道的心在隐隐作痛。他想起了徐征的笑脸。如果单论绘画才华,徐征可以媲美被誉为天才的弘道。说到长相,简直令人惊为天仙。
  徐征经首席画员姜寿恒举荐进入图画署做了画员,但是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出身详情,只知道他家在庆尚道尚州,至于家族和经历都很模糊。不过,徐征的绘画实力非常出众,因此没有经过生徒厅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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