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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成了画员。
图画署轻易不会接受没有根基的人,但是在特殊情况下也会选拔绘画能力杰出的人才。如果实力超出图画署的水准,图画署则会赐他为画员,令其发挥技艺,为图画署奉献。
徐征就是这样的人。他对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家庭状况等绝口不提,即使对较为亲密的弘道也不例外。
弘道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落,也没有刻意打听。除了不值得炫耀的个人状况和家族史,图画署画员之间还有很多话题可以探讨,比如对新作的见解、新的角度和技巧,以及各种各样的资料等,这些就足够了。弘道的性格就是这样。他不想了解别人的心思,也不想戳穿徐征不愿提及的伤痛。听说徐征自幼父母双亡,四处流浪,在多处寺院做过漆工,还在市井卖过书画。
徐征比弘道年长五六岁,但是他觉得因这微不足道的年龄差距而区分上下尊卑是很可笑的事。
徐征天性洒脱,从来不把身份、年龄和地位放在眼里。
他对出人头地和高官厚禄也没有兴趣,对于书画之中的商品——四君子图和山水画,他历来谢绝,专心致志地埋头于人物画,以及特别而奇怪的图纸。有时候,他画大户人家盖砖瓦房时需要的地基位置、柱子、房间构造,让人事先看到房屋的样式。有时候,他画类似于旱季从水库抽水的陌生器械,还找来木工制作。
无面肖像(6)
据某些喜欢搬弄是非的人说,他的画室就像木匠房,装满了看不出用途和来历的奇怪装置,还有大量图纸。弘道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徐征带着善意的微笑,回答道:
“虽然不怎么好看,不过都是很有用的东西。比起挥笔画出梅兰竹菊这些高雅的东西来,这些用于制造新器械的图纸更有用,不是吗?”
这个人表面看来很怪异,骨子里却隐藏着清朗的精神和深邃的思想。失去主人的废弃房屋显得阴森恐怖。石墙塌了,土壁倒了,门也断裂了。
推开画室腐朽的门,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令人心生不悦。弘道推开犹如黑暗而寂静的帷幕般顽强的蜘蛛网。徐征生前制造的器械都腐烂了,横七竖八散落在地。通过车轮的滚动测量距离的“记里鼓车”,仅剩把手显得有些狼狈的脱谷机……
面带笑容的徐征似乎马上就要跃出尘埃。然而这只是弘道的心愿罢了。岁月改变了很多事情。改变的东西不会轻易归来。剩余的只是朦朦胧胧的记忆碎片。
走到画室外面,西边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桔黄色。一个身穿白色小褂的女人拎着篮子,远远走来。她是与徐征一墙之隔的邻家的女子。
女子的刘海儿垂落在额头,艰难地走着上坡路,突然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拦在面前,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还记得十年前住在这里的那个画员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女人不置可否,而是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弘道。
“我不知道。日子这么艰难,连肚皮都填不饱,哪有心思记住十年前的事啊……”
女人话音未落,弘道从长袍里掏出一串钱币,扔进了女人的篮子。当啷啷的金属声和沉重感令女人疲惫的心受到了鼓舞。
“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是他暴毙前后的事情,你尽管说来听听。”
女人垂下眼皮,迟疑着后退了几步。
“那天早晨……我提着木篮子出门,很多捕头冲了进来,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几天前,几个陌生人来到画员家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
弘道就像咬住食物的野兽般敏感。
“陌生人?究竟是些什么人?”
“这个嘛,还有个女佣模样的女人……”
突然,弘道的脑海里仿佛有数十匹脱缰之马向四方奔跑。
“那些人进入画员的卧室了吗?”
弘道之所以这么问,当然有他的道理。
徐征的妻子去世了,他独自生活,女人怎么会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找徐征呢,难道是爱慕他吗?
以前曾听说徐征结过婚,后来妻子患疟疾死了。别的事情他并不想知道,但是这次事件发生之后,他突然想起了徐征的异性关系问题。
“没有进入卧室,而是进了画室。不光是这个女人,第二天还来了年轻男人和小男孩。那个男的看上去就像大户人家的仆人。”
“女佣,年轻仆人和小男孩……”
如果能找到这三个人,也许可以挖掘出与徐征之死有关的线索。答案有两个,要么是他们杀死了徐征,要么是他们导致了徐征的死亡……
问题是到哪里去找这些人呢?女佣模样的女人,大户人家的仆人,小男孩……怎么想也想不出三个来访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弘道更加焦虑了。
“徐征还有后代吗?”
“是的,他有个小女儿。”
“那孩子怎么样了?”
听了弘道的问题,女人立刻面露哭色,眼角垂下几滴眼泪。
“哎哟……还不会说话就没了娘,冷不丁遇到这样的变故,还能怎么样……”
“啊,所以我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无面肖像(7)
弘道大声喊道。他不是对女人喊,而是朝自己发泄愤怒。朋友死于非命,自己不仅没能照顾好他的后代,反而要向陌生人打听。这是他对自己的责备。
他感到深深的惭愧和内疚。十年前……当时自己年纪还小,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令人难以承受,宛如刹那间蔓延开来的火焰。但是,人终究不是无情无义、残酷冷漠的动物!
弘道咬紧牙关,压抑着自己的歉疚之情。
“发生变故的那天早晨,我抱着在画室里哭泣的小孩子跑了出来。几天后,画员大人的哥哥从庆尚道尚州赶来,带走了那个孩子。”
如果要去尚州,往返需要半个月,到了那里也许能说上几句话,可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又能记住什么呢?即便她能记住,自己也不应该重新唤醒她的痛苦回忆。
黑暗茫茫,应该从哪里着手呢……弘道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你还记得那三个人的容貌或身体特征吗?”
“哎哟……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再说也就是匆匆打了个照面,我怎么可能记住他们的长相。我只记得……秋天已经过去了,他们却只在布衣上面套着粗糙的麻布衣服。”
弘道眼前一亮。
随后,弘道去了姜寿恒的家。最后一次去师父家的时候,师父的长子姜柳言还没有脱下丧服,眼泪汪汪地对弘道说:
“父亲已经去世,义禁府认为父亲的死是自然死亡。即使像您说的那样,父亲是被人杀害,也没有办法证明了。我只希望活下来的家人不要玷污父亲的清白和家族的声誉。”
的确如此。比起家里长辈被人杀害,正在画室里作画的时候静静地离开人世的说法,更有利于维护家族的体面。毕竟逝者长已矣,活下来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师父去世已经很久了,然而他的家族更加兴盛,加盖了三间房屋,俨然是繁盛的大户人家。面对着这样的威容,弘道感觉师父的存在是那样苍白,忍不住有些凄凉。
庭院里来来往往的仆人比从前更多了。屋顶上新压的瓦片也显得清新鲜丽。走向厢房的时候,弘道看见了高大的筑台和刻有龟甲文的华美围墙。酷似年轻时代的师父的姜柳言站在大厅里。
“突然遭遇变故,我很惦念,不过听说你已经度过了难关,而且科举及第了。”
弘道低垂着眼皮,说道。姜寿恒去世以后,听说他的两个儿子相继科举及第。画员不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参加科举考试,但是御真画员姜寿恒德高望重,朝廷特意对他的后代开恩。
“朝廷上各位大人看重先父的业绩,因此给了不少帮助。”
姜柳言看了看弘道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您突然造访,是……”
“我想了解几件事……不会给你添麻烦,你不用担心。我只问仆人们几句话就行了。”
说到后来,弘道的声音有些含糊了。姜柳言流露出紧张的神色。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若说心痛,没有人能比我这做儿子的更心痛。虽说我不会阻拦,不过希望你不要重新揭开我们的伤疤。”
姜柳言使劲咬了咬嘴唇。弘道躬身施礼,离开了厢房。
第二天早晨再去姜家的时候,姜柳言进宫去了,管家接待了弘道。弘道对他说,想见见十年前就在这里做事的仆人。
“大画员去世以后,有个年轻男仆和女佣互相看对了眼,半夜私奔了。另一个老仆人死了。现在只剩下厨娘和雇工,还有小人了。”
“那你肯定了解大画员去世那年的变故了。” bookbao8
无面肖像(8)
听弘道这么问,管家立刻面露警惕。
“小人愚蠢,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连昨天的事都不记得,怎么能记住十年前的事呢。那么久远了。我只记得,那年突然出了事,我们魂飞魄散,急匆匆地准备葬礼,接待客人。”
弘道走到厨娘面前。厨娘正用围裙擦拭手上的水渍。她也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给弘道。她说,举行葬礼期间,自己只是手忙脚乱地准备食物,别的事情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弘道软磨硬泡,威逼利诱,还是没有用。
他们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呢?
弘道心急如焚。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男仆推门进来,浑身上下散发出刺鼻的汗味。弘道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请你告诉我十年前大画员去世时的事情,记住多少说多少。”
“小人愚笨,刚刚听过的事情转头就忘,怎么可能记住当时的事呢?小人只顾着在院子里搬桌子,没时间看别的。”
男仆避开弘道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近乎自言自语地答道。这时,管家迫不及待地跟了过来。
“我们也想帮助您,可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啊,实在抱歉。”
“那倒不是,你们的回答也很有用……”
弘道抿了抿衣角,转过身去,问那名男仆:
“抬头看着我,你还记得我吗?”
弘道话音未落,男仆连连摇头:
“不知道,我不记得。”
弘道看了看男仆摇曳不定的眼神,微笑着走出了大门。
尽管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但是这趟并没有白跑。没有得到答案,这就是弘道此行的收获。他们分明是在掩饰什么,要么就是在说谎。他们的沉默和谎言应该是因为姜柳言的指令。
他事先告诉姜柳言,想见见他家里的仆人。看来这种做法很正确,因为这等于给了姜柳言时间,让他可以对仆人们下封口令。
十年前,徐征坚持说师父是被人杀害,闹得鸡犬不宁,男仆曾与徐征大打出手,现在却说当时自己只顾搬桌子。姜柳言分明是想掩饰什么。弘道不可能追问出什么来了。
也许疑团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解开。
走出大门,弘道又悄悄地瞥了一眼师父的家。
原来的画室已经变成了华丽的厢房。曾经是青春勤奋的弟子们挥汗如雨的画室已经荡然无存了。姜柳言对画员的命运深恶痛绝,似乎在努力消除父亲的痕迹。这让弘道感觉无比凄凉。
沿着大门台阶走下去,弘道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就像在茫茫戈壁找到了一根针。
师父的徒弟!以前怎么没想到呢?那些离开画室的弟子才是未受沾染的真正的证人。姜柳言也堵不住他们的嘴……可是他们已经星散各地,哪里能找得到他们呢?也许他们中间有人抛弃梦想,回到了故乡。也许有人凭借不起眼的绘画本领游荡于市井之间,也许有人成为大户人家的堂上客,游转不定。
看起来这件事是枉费心思,甚至有些鲁莽,但是必须做点儿什么才行。规模庞大的私画署拥有大量的学徒和随从画员,要不要去试试呢?
师父为人古板而迂腐,无论他的徒弟实力多出色,大多也是不得要领的倔强鬼。这种倔强鬼追随的画员会是谁呢?
没等想出答案,弘道的双腿已经开始行动了。
首先去了金秀明的画室。金秀明也是首席画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