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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和流速,最后画出清溪川的地理画。”
听了另一名生徒的回答,张兆汉微微颔首。
“是的。王室威严是国之根本,六曹官府的画是为了促进国家对百姓的管理。因此,画员是服侍君王,服务于百姓的人。”
这时,阳光照射的窗边有个生徒低声说道:
“那么,我们只能画您让我们画的东西吗?可不可以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呢?”
张兆汉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他看到一张伶俐的脸庞,正是申润福。这样的问题像他的风格。 bookbao8 想看书来
宫廷画员(5)
“你想画什么?”
润福没有回答,而是低下了头。沉默中洋溢着紧张的气息。
“换而言之,画员是服务的人。上为君王,下为百姓……你是要成为画员的人,难道你想画私人的东西吗?”
张兆汉厉声叱责道。
他很了解申润福。早在很久以前,张兆汉就很重视他的才华,然而他无法适应图画署的模式。不仅是无法适应,而且他还很危险,甚至有可能彻底颠覆延续数百年的图画署模式。面对他的眼神,面对他的才华,有时张兆汉会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
润福抬起头来,注视着张兆汉的眼睛。
“所有的一切……所有存在的一切,我都想画。”
望着润福的眼睛,张兆汉冷冷地说道:
“一切……所有的一切……”
张兆汉无精打采地重复着刚才听见的话,看来他感觉很狼狈。
“天空、白云、风、鸟、水……还有人……面带微笑的人和眉头紧锁的人、争吵的人和相爱的人……男人和孩子,还有女人……”
润福仿佛在做梦,懒洋洋地说道。
“女人?你想画女人?你哥哥就是因为画了让人不忍卒睹的春画而被赶出生徒厅,难道你也像你哥哥那样吗?”
大发雷霆的人不是张兆汉,而是新任生徒长姜孝元。他在努力维护精妙而缜密的图画署模式,自然不可能对润福的言辞充耳不闻。
“师父让我们如实画出眼睛看到的东西。和国王、大臣、将军一样,女人也是眼睛看得见的东西。那么如实画出眼睛看到的东西,这有什么好责怪的呢?”
讨论变成了争吵。紧张的气氛转移到了润福和姜孝元之间。
“生徒厅是什么地方?是修心养性,准备终生做画员的地方。画员是干什么的?享受国家俸禄,上助君王树立威信,下为百姓服务。看见什么就随便乱画的恶劣之人,怎么能称其为画员?”
洪亮的嗓音使得姜孝元的身份在生徒中间变得更加重要。
“不要争了。”
张兆汉重重地打开放在书案上的扇子。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讨论没有完成,大家可以在自己的心里做出结论。”
张兆汉猛地站起来,走出了教室,然后不动声色地转回了头。阳光透过门缝照进来,润福的脸上带着如梦如幻的神情。
他对这个孩子已经无能为力了。姜孝元掉落在纸上的墨水不过是个污点,然而这个孩子掉落的墨迹却是杰作。
张兆汉惊讶于他的才华,然而想到他有可能惹出大乱子,心里就不免深感忧惧。孩子就像沸腾的熔炉,当铁水从里面飞溅出来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
站在铡刀上面的巫婆知道自己的命运,早晚有一天,铡刀会切断脚掌。防范小偷的狗死于小偷之手。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
这个孩子的才华不仅危险,而且很致命。
张兆汉没有继续想下去。他折好扇子,放在手心里。
永福脱掉沾有各种颜料的工作围裙,甩了甩裤腿。
整个上午,永福都在长柱搭成的脚手架上来回奔走,两条腿都软了。为房檐的椽子涂漆,累得他双臂酸痛。还要目不转睛地盯着天棚和椽子之间的界线,眼睛也是火辣辣地疼。脖子始终向后仰,几乎都僵住了。
终于到了午饭时间,可是他根本没心思吃饭。永福放下颜料桶,有气无力地倒在筑台上面。殿阁的屋檐两侧向外突出,好像要凌空飞翔,勾勒出美丽的曲线。
刚刚涂上油漆,未干的丹青在蔚蓝的天空下显得光彩夺目。白云距离屋顶忽远忽近。突然,永福感到了令人晕眩的愉悦。
宫廷画员(6)
永福想起了身在生徒厅的润福。离开生徒厅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他感觉委屈,痛苦得难以忍受,但是丹青室的生活似乎要比烦闷的生徒厅更适合自己,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情。
丹青室,这里聚集着没有梦想的人。尽管与生徒厅同属图画署管辖,然而丹青室的人们跟杂役没什么两样。言语粗鲁,性格暴躁,动不动就打架。工作辛苦,身体疲惫不堪,有时还有危险。不料,永福却在这里萌生了新的梦想,获得了活力。
表面看来只是到处涂漆,其实丹青的图案和色彩之中蕴藏着巨大的秘密。这种模式要比图画署的绘画模式更为久远,说不定已经延续了几千年。望着众多的画本,永福逐渐了解各种图案的意义和色彩。
最初来到丹青室的时候,丹青工们对他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图画署的生徒厅是丹青工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看到生徒来到丹青室,他们难免有幸灾乐祸的感觉,却还是觉得心情不爽。如果他敢耍威风,众人肯定会狠狠地教训他。
永福从开始就彻底忘记了生徒厅。他心甘情愿成为丹青室里最底层最卑贱的丹青工。为别人跑腿、盛水,涂漆之前先用粗麻布打磨柱子和椽子,测量颜料,主动做最危险的工作,收工后积极收拾工具。原以为他撑不了几天的丹青工们瞠目结舌。
永福之所以能这样,当然有他的道理。他还记得和润福分手那天的承诺。他说,他会画出超越黑墨和白纸的彩色画,利用图画署画员也不敢使用的颜色画画。
“既然要画眼睛看见的东西,那么黑墨画出的黑松怎么能成为青松?指黑为青,以白为红,作画的画员和赏画的贵族都在说谎,不是吗?”
看着图画署资料房的山水画,润福朗声说道。永福生怕被人听见,赶紧捂住润福的嘴巴。
“山水和四君子的模式并不简单。真正优秀的艺人懂得节制。他们尽可能地减少笔画,只用简单几笔,使用非常单纯的技术表现对象的本质。有些大家只挥三笔,便能画出兰花了。”
永福静静地讲述着山水画和四君子画的模式和技巧。润福笑了笑。
“这些只是不能使用全部色彩的半吊子画匠的借口罢了,也是那些不能使用真正色彩表现对象的人在为自己辩解。随意挥洒几笔,几个黑点就说是兰花或竹子,然后自吹自擂,好像是多么了不起的才华,其实和骗子没什么分别。”
永福又看了看周围,生怕有人偷听。他拉着润福的衣角,走出了资料室。
“你想在画中使用颜色吗?”
润福默默点头。永福不知如何是好。
只要在图画署,那就绝对不能使用颜色。画员们也不想使用颜色,即使想使用,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动用每种色彩。根据严格的程序和规则,图画署里只能使用有限的几种。
画国王的时候,经常用空荡荡的龙床代替。如果画面上出现国王,整个画面都必须用黄色系。因为黄色代表王室的威严和世界的中心。
每种画都有各自许可的颜色,除此之外的色彩全部禁止使用。于是,画员也开始回避使用色彩了。
画员不用色彩,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寻找可以配色的颜料相当困难。比如,绿色的石清要到遥远的中国西域才能买到。黄色的橙黄要从安南乘船出海,在偏僻小岛的树上提取。
不仅是难以寻找,而且价格也很昂贵,拥有者简直漫天要价。为有钱的贵族画肖像或者画御真的时候,通常使用容易得到的黄色系颜料。
宫廷画员(7)
润福对色彩的渴望成了永福的负担。有些画员即使颜料摆在面前也不知道如何使用,然而润福和他们不一样。润福知道怎样处理。他不是胡乱摆弄,而是通过颜色的碰撞和结合制造出非凡的效果。
“好。只要你想,我会帮你。我为你寻找颜料。”
永福也不确定能否做到,但是他像祈祷似的对润福说道。
现在,他浑身上下沾满了花花绿绿的颜料,说不定真的可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不管多脏多重的活儿都不拒绝,他很快就学会了丹青的涂法,比想象中快得多。
第一步是挑选涂丹青的材料。如果是柱子或大梁,椽子上面有灰尘或发霉的痕迹,不但不易上色,而且表面粗糙,即使上了色,也会很快脱落。先涂阿胶或鱼胶,晾干之后再涂一遍,如此反复五次。这个过程称为改漆。改漆通常交给丹青室最年轻的弟子去做。
改漆之后,然后抹青土,也就是在表面涂上薄薄的青绿色土。青土抹完后,再用粉末袋对准表面喷洒粉末。等花纹出来,再由丹青工分别负责各种颜色。
经过辛苦的选材和改漆、抹青土和粉漆等过程之后,终于可以学习调配颜料和造色了。这才是永福迫切想做的事情。比起当画员,画那些没有颜色的画来,现在调配绚烂色彩的工作也许更幸福。如果这些颜色是为了给润福使用……
永福躺在地上,望着飞快地掠过屋顶的白云,感觉头晕目眩。他在笑。为了弟弟,为了捍卫家族的荣誉而来到这里,然而这只是个借口罢了,也许他自己真的很想来。
不是用手指画画,而是用全身画画。犹如走钢丝的艺人站在岌岌可危的架子上面,他把巨大的殿阁当成画纸,自由地作画。这是神秘的画,五种颜色中饱含了世界上所有的造化。也许丹青才是永福梦寐以求的工作。
“喂!吃过饭就快点儿上去吧!”
丹青工洪亮的嗓音穿过殿阁的庭院。永福灿烂地笑了,系紧了围裙。
转眼间,永福又站到梯子尽头细长的脚手架上了。
虽然是五月,但是季节已经到了初夏。
娇小的花骨朵迫不及待地绽放了。温润的春雨打落了盛开的芍药。花瓣满地,新芽在争先恐后地生长。
端午快要到了。遴选画员的考试也在端午节举行。从生徒到画员,意味着苗圃里的幼苗移进田野。
“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弘道的脸上带着和往常一样的轻松微笑,摘下四方冠,走进了中门。
“我不想通过考试成为画员,也不知道怎样准备、准备什么。”
“别的生徒从一年前就开始熟悉考试要领了。你要想成为声名显赫的画家,也离不开图画署画员的名分。”
图画署的乌纱。为了这顶乌纱,润福从小就被父亲推搡着来到生徒厅,永福也顶替他的罪名,沦为卑贱的丹青匠。总是落在他肩上的视线,永不厌倦、永不疲惫地投向他的视线……永福的视线消失了,润福的肩膀又酸又疼。
“庸俗春画的作者是我,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人替我顶罪?”
润福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望着弘道。
“我要保护你的才华。”
“所以你对张教授和画员们说谎,欺骗了整个图画署?”
“只要你能留在这里,别说撒谎,更严重的事我也可以做。”
泪珠流出润福的眼眶,打湿了地面。
“如果我离开图画署,那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画画了,为什么非要让我成为受模式束缚的画员呢?”
“你画的是有灵魂的画。拒绝格式,打破戒律,随心所欲地画。如果你不能成为画员,你的画就只会成为疯子而不是天才的画。只有成为最出色的画员,你的画才会得到承认。”书包 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
宫廷画员(8)
“图画署的画法是腐朽的技巧,无法融入人的灵魂。”
“技巧和模式是绘画的中心,没有这些,只能是乱画。只有理解模式,才能超越模式。只有懂得技巧,才能超越技巧。但是,你从来没有真诚地面对模式和技巧,这是……”
润福的眼睛湿润了。他等着涨红了脸的弘道继续说下去。
“罪恶。”
润福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