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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变得愈发像一个人了!”兰吟摇首而笑,微抿的嘴角留存着抹切齿之恨道:“那个人为了自身的功成名就迫害了家族中诸多骨肉,害得我父母双亲避世远离,害得我苦在异乡飘零多年,更害得许多人无辜妄死,不得善终,而这个人偏生却是我血脉相连的至亲!你我皆为人妇,试问若有一日醒来发觉自己亲密无间的枕边人竟也变得如此残忍冷酷,你能容忍再待在他的身边,能笑看着他一日日地堕落成魔吗?”
是的,也许数年之后自己能如愿以偿,他会将大妃的名分拱手献于眼前,可在这之前呢?德德玛呢?会有多少个德德玛将成为他宏图壮志脚下的祭品,而自己还要流多少泪才能填补心中愈见扩大的黑洞?这样的他岂还是自己心中可同席共枕的良人?这样的国度又岂是自己生命中寻觅渴求的人间净土?
“陛下性情虽乖扈,但决计不会似你说得那般是个残忍之人。”莎林娜蹙眉正色道:“听你之言想来那些传言是真的,你的确不是个普通的小台吉之女,但无论你真正的身世如何显赫也不能肆意侮辱我王的声名。陛下年少俊才,乃是土扈百年之幸,你若真识他便不该以此莫须有的罪名盖棺定论。”
听她谈吐举止实在不似个土扈女子,兰吟虽不悦但仍止不住赞赏地又细细端量了她番,平淡陈乏的脸上惟有双眼清澈,目光从容,慧智之色彰显无疑。女子容貌出众本是得天独厚的一份优势,只是待到韶华流逝,红颜化烟之时,能有几人还可似她这般光华内蕴,澹清睿智?
许是自觉言语所有冲撞,莎林娜神色趋于缓和,语重心长地说道:“论理这些话是不该说的,只是几日相处下来着实感到你确是个玲珑剔透的可人儿,莫说是陛下便是我这般的女子也止不住打心眼里喜欢你。你既能与我剖心长谈,那我也不妨直言不讳地问你几句。你嘴上说不能容忍枕边人成为自己所厌恨之人,那你可曾为了不让他误入歧途做出过丝毫努力?你认定了陛下日后必定残忍冷酷,那这究竟是你的揣测还是逃避?你每每说话行事皆凌驾于众人之上,扪心自问,你对陛下乃至于对整个土扈真不曾存有鄙视轻蔑之意吗?”
池水淙淙,玄泽沁霜,兰吟置身于袅袅生烟的温泉中闭目养神,舒张肢体,稍顷皎白的肌肤上便染上了绯色,若沾了嫣红酒汁的雪芙蓉般妖娆。和硕特属地多有岩石湖泊,而其中最出名的便数这处隐藏在密林深处终年蒸腾的幽域温泉,据说有疗百病,强身健体之效。兰吟来此后每隔三岔五便来沐浴,精神果然较前好了许多,但身体所有起色心中却越发烦扰不堪,她深吸了口气屏息将脸埋入水下,青丝泼洒,在水面上缓缓绽放如花。
扪心自问,你对陛下乃至对于整个土扈真不曾存有鄙视轻蔑之意吗?莎林娜的话似根扎在心头的尖刺隐隐作痛,不断纠结着自己本已脆弱的神经,终于憋不住气甩头浮出水面,猛见泉边站着名修身男子不禁惊呼出声,随即便被对方捂住了嘴不得发声。
守在温泉外围的随从似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只听得名宫女扬声问道:“夫人,要奴婢进来伺候您起浴吗?”兰吟眼眸一转看清了眼前人的容貌,身体略颤随即颔首向对方示意,在获得解脱后忙斥责道:“谁允许你高声喧哗的,我说过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温泉一步,是不是又皮痒了!”
林外顿时鸦雀无声,兰吟回首看着面前俊美如神祗的金发男子压低声问道:“大人怎么会出现这此地?”
莱昂蔚蓝的眼如蒙着雾气般氤氲,麦金的长发黏湿地披落在肩头,许是温泉的热气熏红了原本病态苍白的脸,他略有些眩晕地望着泉内娇娆如水仙的女子愣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才觉醒地侧过身略显慌乱地道:“听说——听说这里的温泉能治病,所以我来看看的。”
“是吗?公爵大人不惜冒险穿越边界只是为了来泡温泉?”兰吟素手在水面划过道涟猗,将条浴巾胡乱地裹在身上方轻笑了声道:“是了,世间还有何比自己的性命更来得重要得呢?”
闻言莱昂僵直了背脊,墨绿色的狐裘下透出浓重的水印,此时森林某处不断传来催促的口哨声,他身形微抖却终没有迈开步子,只是低着头沉默无语,而兰吟的眼眸也随着逐渐离远的哨音变深,空气中飘渺着的血腥似将彼此笼罩在张细密的织网中不得喘息。片刻后莱昂抬头刚想开口说话,便听得林外传来犬吠嘶鸣以及特木尔冰冷的声音:“血迹往里去了,将树林包围起来!”
莱昂握紧了手中的火枪,眼中涌起肃杀之色,可随即顶在腰上的匕首更令他心跳加速,血气上涌,因为他知道那匕首的主人正衣不覆体地站在身后,自己甚至能从匕刃的反光中瞥见寸光洁的肌肤。耳边逐渐逼近的脚步与说话声似已无关紧要,莱昂的思绪又飞回到了那水火交容绮艳的时刻,那段令自己夜夜糜绯不能自拔的一幕,兰吟瞧他恍惚的神情又羞又恼,伸手一拽两人先后倾身倒入烟水内。
听到巨大的拍水声,特木尔推开阻拦的侍卫率先闯入幽泉禁区内,只见兰吟正朦胧地站在温泉中央拨玩水花,莺莺笑声在见到自己后顿化作叱责道:“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滚!”
特木尔恍若未闻,弯身观察地上的草坪,待发觉雪地上的一滩鲜红后,脸上的扈色更重,兰吟见状游近水岸声色俱厉道:“你究竟走还是不走!”
“待找到了人自然便会走。”特木尔冷斥,目光巡着这血迹望向幽泉内,兰吟见他不依不饶的模样冷笑了声忽然捧着脸扬声尖叫起来,唬得对方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喊什么!闭嘴!闭嘴!”
尖叫声响彻树林,被抵挡在外的随从再是不敢怠慢地冲了进来,只见平日里骄傲清高的兰夫人此刻正惊惶地手捂着臂膀没身藏在温泉内,瘦削□的肩胛在雾水中闪着凛凛白光,而众人心目中一直以沉着稳健著称的特木尔将军则面色涨红,阴霾的眼神似要将人活生生吞噬。在兰吟身边随伺的宫女不由惊呼了声捡起件堆叠在岩石上的衣服跑过去欲替她遮掩,不料却被一把推开,柔软的缎衣似朵凋残的蝴蝶轻盈地谢落在地。
“滚!”兰吟指着林外对众人道:“都给我滚出去!”她又目光凌厉的盯着特木尔道:“我会去信告诉达什汗事情的经过,会告诉他你是如何毫无顾忌地打量我,是如何肆无忌惮地向我暴喝,你——等着挨鞭子吧!”
特木尔捏紧拳咬牙向外走去,迈了两步终忍不住回头恶毒地干笑道:“三日后宫中便要举行纳妃大典,想必届时陛下也没有闲功夫看你的信了!”
温泉周围悄然无声,莱昂缓缓浮出水面,背脊上已然现出片灿红,白烟中血丝缕缕如痕,他却毫不在意地划开水纹向伏首在岸边的女子走去,抽噎起伏的身影仿佛幼时父亲的手抚摸自己额头时所留下的那道温柔,浅浅地却已拨动了体内最深处的心弦。
“夫人!”莱昂轻唤道,目光尽量避免接触她的身体道:“谢谢您,不知我能做些什么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呢?”
双手在岸上抓了把积雪,寒意透过肌肤顿时渗至心肺,那令人痛彻心扉的冰冷让兰吟止不住战栗,滚烫的泪滴在地上溶化了圈白霜却更灼痛了她的眼。耳边不断传来身后男子焦虑的呼唤,那混杂着腥甜的鼻息喷在脖子上隐生出噬血的渴望,所有不满和委屈在这一刻化作了嫉恨的毒,瞬间吞噬了自己所有的理智和清明。
莱昂正在为兰吟的哀伤不知所措时,忽然见她猛转过身来紧紧地勾住了自己的脖子,隔着厚重的衣物仍能感觉到那玲珑妙曼的曲线,吐纳的气息里有着比处女更清甜的幽香,自己反射地张开双臂欲去拥抱却终半途而止,只能通过抚触水流感觉着那肌肤的温软。
“莱昂!”兰吟仰起脸,妙眼中闪着点点晶莹的泪花,待感觉到对方身体的震动,她越发用力环紧双臂哽咽道:“带我离开,带我离开土尔扈特吧!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求你带我走吧!”
“夫人,您——您有丈夫!”莱昂费劲力气方才说出口道:“如若我带您走的话,那便是私奔,在您的国家这可是死罪啊!”
“你不愿意?”兰吟将唇凑到他嘴边,吐气如兰地悄声道:“这是唯一一次能让你带走我的机会,你果真要放弃?”
潺潺流水如和风而唱的乐曲,皑皑白雪似堆积成云的天堂,莱昂仰首望着开始飞洒银花的天空,蔚蓝的眼逐渐现出墨色的浓云。“现在不行。”他垂目望着面前似精灵般美丽神秘的东方女子,伸手将那副柔软的身躯带向自己道:“三天后的傍晚你还来这里,到时我会带你走的。”
兰吟颔首微笑,漆黑的眸中露出狡黠之色,自己知道他会答应的,即使这个要求是如此突兀荒谬,他还是一定会答应的。当受药力所制,他宁愿受伤也不愿侵犯自己;当宁错失良机,他也要米尼赫放走自己和达什汗;当冒着被俘的危险,他却仍要留在此处与自己相处时,她便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会答应自己提出的所有要求!
夜色渐袭,大地掩洁,雪鸦在枯枝上不住嘶啼,述说着世间最是凄凉的故事。试问红颜因故泣?故乡月,暖香坞。谁问英雄缘何醉?美人泪,不归路。试问风雨何处来?徒梦醒,当年错。
空留寞
当兰吟踏入房间便见特木尔肃然端坐于上首,身旁的桌案上一柄断矛散发着熠熠灼光,扎得人避目不敢直视。解下肩头的狐裘搭在朱桐架上,她随意地轻拢了下髻边的散发淡笑道:“将军似乎又走错地方了,此处可不该是你的逗留之所啊!”
微敛双目的特木尔在听到她的讥讽之语后并未似以往那般勃然大怒,只是信手拿起那柄红缨似血的断矛仔细擦拭,尖锐的矛锋如毒蛇的利齿在幽暗中闪着雪亮的狰狞之色。笑意逐渐在嘴角僵硬,兰吟猛然发觉原本该在房内侍奉的下人竟都不见了踪迹,心中暗道不妙转身欲走,不料指尖才触及门帘,森冷的寒铁之风已扫到面前,她不禁回首惊斥道:“你敢——”
“有何不敢的?”特木尔布满血丝的虎目内煞气凛鼎道:“剥光了你的衣物丢到林子里,任谁都会认为你是在洗温泉时被野兽袭击毙命,并且尸骨不全,惨不忍睹。”
“达什汗不会相信的,我死了你也决计活不了。”兰吟的背脊抵着冰冷的门板,含着丝畏惧的颤意道:“莽撞而为的后果不仅会害了你自己的性命,便是莎林娜以及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也会因此受累,将军你不会不智到如此地步吧!”
“你吓唬不了我!”特木尔将矛锋压在她娇嫩的脸颊上,冷笑道:“你终究只是个女人,即便陛下再是宠爱也不会为你而因小失大,事后大不了以失职之罪剥去爵位却决计不会要了我的性命,他还需要我为汗国去奋战御敌,而你除了不断地惹事生非还有何是处?”
兰吟又气又怕,面无血色地咬牙道:“将军乃威名远播的汗国第一武将,却用如此猥琐阴险的招术对待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传扬出去岂不要惹世人耻笑,英名尽丧!”
“旁人倒也罢了,唯独不能放过你,似你这般祸乱宫廷的狐媚女子绝不能留在陛下身边!”特木尔眯起眼端量着面前的花枝美人,举高了手中的利器道:“这柄矛跟随我已有数十载,死在此锋刃下的敌人不计其数,自五年前被折断后它便尘封至今,听——它早已渴血难奈,在发出铮铮怒嚎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兰吟眼眸涌雾,抖着贝齿道:“我自问从未得罪过将军,你却为何三番五次为难于我?便是要死也需得挑明了话,不能让我凭白无故做个冤死鬼吧?”
特木尔咧嘴冷笑道:“自你入宫后便接二连三发生诸多变故,是非不断,陛下更是为了你险些断送这数年来的苦心经营,光这几桩事加起来便死不足惜,更何况你竟还敢红杏出墙,与俄人私通,这可是该接受火刑被活活烧死的,如今给你个痛快已算是拣了个大便宜,还有何冤可诉!”
兰吟哑然,只见特木尔慢慢将矛锋移到自己胸前恨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那俄人躲在池子里吗?为了顾全陛下的颜面我方才不揭穿真相,奸夫□,人人可诛!”
锐气穿透棉袍直袭心口,兰吟低头看着鹅黄色的梵纹前襟上慢慢渗出血丝,痛楚还不及扩散到全身自己便股力量推至地上,眨眼间狭小的房间内已是木屑横飞,刀光剑影。特木尔被逼得节节后退至墙角,不禁气急败坏道:“住手!再不住手我可要反击了!”
寒光如雪,莎林娜毫无罢手之意,剑剑直指要害,特木尔唯恐伤了她及腹中的胎儿只得一昧闪避,疾风劲力中受了几处轻伤,最后只闻得铮的一响,手中的断矛便如长箭飞出斜插入壁柱,而自己的眉心也被剑尖所点。
“记得当初你答应过我,今生再也不碰这柄矛的!”莎林娜目光锐利地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