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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事后你被打断了脊梁趴倒在我脚下的模样!”说至此她抬手轻捋着额角蓬松的金发,凝思了会儿道:“人性再顽强,脊梁再坚硬,终只是血肉之躯,胜负与否只在于手中武器的强弱,米克,相信你收藏的那些兵器不会令我失望吧?”
“如您所言,我的陛下。”米尼赫会意地鞠躬行了礼后便大步流星地向厅外走去,穆黛见状也起身按住兰吟的肩膀,语速急促地道:“女皇明显在偏帮他,放弃吧,没有机会可以赢的。”
兰吟似刚回过神,莫名奇妙地问了句道:“他的兵器很厉害吗?”穆黛用力摇晃着她,吭声有力道:“一剑穿石,削铁如泥,你说厉不厉害?”“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要去寻件牢不可摧的盾来?”兰吟摊开手道:“只是不知是他的矛锋还是我的盾固呢?”
穆黛见她还有闲情玩笑,气得背转身去不愿理睬。兰吟看着其背襟上翠色的梵状花路,蔓延伸展的绸纹让自己想起了汗国王寺佛堂内那冉冉萦飘的香烟,静雅之中弥生虔诚。穆黛不见她作声,便忍不住回首问道:“咱们果真束手无策,便如此坐以待毙了吗?”
“咱们?”兰吟浅笑着握住她的手道:“是啊,姐妹同心,齐力断金,咱们自然不能认输。”说罢便也拉着她向后走去,并道:“佛曰:若众生心,忆佛念佛,现前当来,必定见佛。麦德尔佛在天上正看着咱们呢,如此有何惧又有何怕的呢?”
寒光森冷,青锋锐闪,当米尼赫将剑自韧鞘中拔出时,在场之人无不发出惊叹之声,那是划亮天际的闪电,是劈裂山河的响雷,是无坚不摧的王者之剑。
“恺撒大帝的宝剑。”米尼赫展示着手中的利剑,怀着无比激昂的崇拜之心道:“他用这柄剑打败了庞培,征服了高卢、埃及、小亚细亚,整个世界都因他手中的这柄剑而战栗,他的伟大事迹让我们明白了鲜血和财富是帝国崛起的必经之路,勇士们,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我们心中永不熄灭的斗志,让我们举起手中的剑高呼吧——女皇万岁!万岁!万岁!”
听到这番热血激昂的陈述,在场所有的侍卫果然都拔出佩剑同声高呼起来,安娜女皇则端坐上方不动声色,惟有那双蔚蓝的眼亮得惊人,嘴角的纹路逐显深邃。米尼赫满意地环视着与自己相呼应的同胞,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对面的女子身上,甚是嚣张地笑问道:“夫人,您的兵器呢?想必不会是从厨房里拿来的屠肉刀吧!”语毕,周围听得懂蒙语的侍卫一阵哄笑。
兰吟微咬着唇,随后自穆黛手捧的方木盒中取出一物放在了身前的圆桌上,旁人定目一看骤愣之后俱是捧腹而笑,不能自己。米尼赫眯起眼不屑地吐了句道:“就这个吗,cha?”
一尊青花矾红斗纹的花瓶沉静地立在桌面上,胎体轻薄,质透如水,温润的光泽竟显高雅华贵。见状连伊丽莎白公主也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女士,难道你没听明白陛下的意思吗?这只是用来供人欣赏的艺术品,并不能成为劈荆斩棘的武器。”
“这是产于康熙二十八年的景德官窑。”兰吟说着素手轻捻起花瓶的边口道:“不知伯爵大人是如何得到这件青花瓷的,这一年适逢大旱,水质不良,景德官窑所产寥寥无几,所以此年所烧制的官瓷甚是珍贵。”说至此她又拍着额头,恍作大悟地瞅着米尼赫道:“对了,这一年也正值清军大胜于雅克萨,中俄签定了《尼布楚条约》,划江而治,平息了数十年的领域纷争,如此解释,伯爵定然会映象深刻了吧。”
闻言米尼赫果然沉下脸,嘴角抽搐地瞪着自己,兰吟惘若未顾,继续沉缓而道:“刀剑虽利,不过逞匹夫之勇,治国之道,在于富民,民富则国强。伯爵大人,可知这尊青花瓷在中土的市价多少吗?实是不贵,黄金百两。三十余年的青花瓷可值百金,那么千年的唐三彩,又市值多少?唐三彩尚能有价,中土大地数以万计的奇珍异宝可有价沽?当华夏人已善用冶炼之术铸造兵器时,你的祖先可能还尚居野处,茹毛饮血;当始皇帝统一中原时,你的祖先可能还在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当汉唐盛世屹于东方时,你的祖先可能还在烽火征战中苦求一立足之地;而如今当我们已韬光养晦,修身养性时,你却似个无知的蠢儿般开始挥拳舞剑,叫嚣强盛?简直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哈——”米尼赫被说得怒极反笑,突然举起手中的宝剑一下劈裂了桌面上的青花瓷,看着那满地的狼藉恶声道:“再是精贵也不堪一击,再是底蕴丰厚终也只能成为砧板上的肥肉,三十年前打赢了不代表三十后也会胜,再一个三十年,三百年呢,我不信不能将它剥皮拆骨,分割而食!”
话音刚落只听得传来鼓掌之声,兰吟抬眼正撞上女皇笑意盈盈的欢颜,温情含蓄的背后是对自己隐浮的杀机。她敛目沉默,半晌蹲身自地上拣起片碎瓷投入了墙角火焰高燃的炉盆内,转而拍着手道:“瓷器易碎,不及铸铁,可是伯爵您能将手中珍贵的宝剑也如此放入这火盆内吗?”
“开玩笑。”米尼赫瞅了眼上方的女皇后忙将剑插回鞘内,略显紧张地按在自己手下。兰吟见状忍不住抿嘴道:“伯爵果然心疼自己的收藏,不忍让宝剑受到半分损伤。的确,刀剑再锋利终只是由铁而铸,遇水生锈,遇火消融,而这瓷器更是不堪重击,只是——”她转身望着在火焰下被炽烤的瓷片道:“cha——瓷器,这是母亲教给我的第一个异族词汇,她曾说过华夏精髓尽汇于此,当时我还小不甚明白其中的道理,时至今日方知纵是洪水汹涌,也只能洗涤去它的满身风尘,纵是火焰骇人,也只是在历练它的铮铮风骨,摧之虽易毁之却难——这便是瓷器的本质。”
中华五千年的历史是段残酷不堪的过往,有过群雄逐鹿的纷乱战事,有过刀光剑影的宫闱博弈,有过兄弟阋墙的血腥争斗,有过母子反目的骨肉相弑。秦汉时的匈奴之扰,盛唐时的安史之乱,两宋时的靖康之耻,元王朝的种族弊制,明末时的阉党作大,桩桩件件无不将黎明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中,更勿需论改朝换代时山河所经历的腥风血雨。可便是在这么段天灾人祸不绝的千年史中,在这么片烽火烟云迭起的土地上,华夏文明如凤凰涅磐,在经历大小无数的煎熬和痛苦的考验中不断重生,在人们每每已绝望无助时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从浑厚凝重的青铜器到轻薄坚韧的铁器,直至到如今含蓄温润的瓷器,中华土地如蝴蝶脱蛹般褪去了生冷的外衣,向着世界展示出它精巧美丽的身翼。
兰吟从未似此刻这般思乡情切过,在众目睽睽中失态地流下泪来,安娜女皇见状不禁双眉微皱,语含揣测地道:“你——不是土扈人,你来自东方的中国,是吗?”
“是的,陛下,不过中国有句谚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我出阁那日起便已将自身看作是土扈人了。”兰吟恭敬地颔首道:“我勃然来此,身无寸物,既没有似伯爵大人手中那般的旷世宝剑,也没有您希望看到的能决以胜负的精锐武器。我所有的亦如这火中的残瓷碎片般,终只是一胚黄土而已。”
“果然是块不怕刀剑水火的土地,看来你的脊梁并不那么容易屈折啊!”安娜女皇颔首,略带惋惜地叹道:“如若你是我的臣民,是个货真价值的俄国人,我会很乐意听到这番用词生动的争辩,只可惜你忘了我是君主,忽略了我是俄国的女皇。作为皇帝,是绝对不能容忍一个外国人在面前贬低自己的祖国和民族,即便那是段真实的历史,在这片国土上只能以我为尊。”说罢她拍案起身,昂起头道:“米克,现在可以上来亲吻我的的手了,这一局你赢了。”
自由契(下)
坛圃中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唯独角落里的一方土壤不见生机,女子蹲驻在地,面对凋垂的嫩芽束手无策,好不颓丧。“早就提醒过你了,在我的庄园里是种不活这花的。”男子讥讽的嗓音在背后响起道:“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女子起身转望向他,紫眸晦淡,平静无波地犹如潭千年孤寂的死水。男子瞅着她的模样不禁怒由心来,抬手便是一个耳光道:“你装出这副模样给谁瞧?这里不是土扈,没有人会再将你奉若珍宝,你只是个最卑贱不过的女奴,要好好记住这身份,知道吗?”说罢还不解气地一脚踢刨了那处撒种之地。
望着土壤中泛裹着的碎芽女子不禁胸痛难抑,男子浅灰的眼中则划过道残忍的快意,临走前还不忘在她心头又狠狠补上一刀道:“知道桔梗花意味着什么吗?永恒的——无望的爱!”
永恒无望的爱——这道深砺地嵌入骨髓的痛,不断折磨着日渐虚弱的她,一次次地剜开心头的痂壳,一次次地撕扯沉沦的灵魂。爱已无望,却又不得不在这人世间苦苦挣扎着活下去,不得不如此!
穆黛睁开眼,见身旁的女子依然蜷膝而卧,便悄然起身来到落地的玻璃镜前取下了脸上的面具。‘明眸善睐,瑰姿艳逸’,乌力罕曾在次晚筵中借着酒兴这般形容过自己,言语中不泛得意之情,结果次日便与诺敏为首的和硕特骑队发生了争执,原本兴高采烈的秋猎之行便莫名其妙地成了群血气少年的群殴比赛。当自己闻讯赶至现场时,但见鞋帽纵飞,满地横蝗,气得她扭头便走,偏巧此刻只听得声痛苦的哀嚎,不及思索便见他已扑了过来,面挂血彩,泪痕寥寥,不断痛诉着对方的暴行。回首再看远处的乌力罕,淤痕斑斑的脸上尽是迷茫和不解之色,其实他的伤势并不比埋首在怀中偷笑的人轻,只是即便明知婚约在身,自己依旧还是毫不犹豫地将那清矍善良的男子丢在了背后。
人生之路歧岔甚多,每每都选择了与他执手,情真意切中却也带着份无可奈何,但逢稍有迟疑时便不免回忆起那风高夜黑、寂静窒息的夜晚,他在自己的哭泣声中苏醒过来,灿若晨星的眼失去了熠熠的神采,苍白干涩的唇脆如梨花。四目相对,苦不堪言,两人只能紧紧地拥抱在一处彼此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
“你答应过不会离开的!你亲口答应过的,为何又不守信用!”许久之后他抬起稚气未脱的俊颜,一字一顿地道:“你欠我的,这辈子都休想还清!”
冲口而出的要挟是他在浮生红尘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也为自己甘愿画地为牢的沉沦找到了最好的借口,一切的纠葛因此而生,一切的纷扰因此而起。
穆黛望着镜中的自己,素手轻抚过剔滑如瓷的肌肤,姣好的面貌对于他来说是孽,之于自己便是痛,如若两人从不曾拥有过这般倾国倾城的容颜,如若他们只是对平平凡凡的普通情侣——
“即便你此刻毁了自己的脸,我也不认为米尼赫会就此放过你我。”兰吟神色凌厉地出现在镜中,眉宇间隐含怒意,她声色清冷地道:“女儿生得好颜色本该是件庆幸之事,所谓红颜祸水只不过是唬弄世人的自欺之说,男子无用便拿弱质女流做文章推诿责任,最是令人作恶唾弃!”
穆黛瞅着她肃然训斥的模样忍俊不住抿嘴一笑,如牡丹层叠怒放,兰吟见状不禁挑高了眉簇问道:“你笑什么?”
唉,这般的神情举止——穆黛笑得越发灿烂,脸上不觉布满了温温湿意,她摇首长吁了口气道:“知道吗,原来爱到极处竟能从自己的骨子里透出对方的精髓来,如此便是逃到了天涯海角又能如何呢?”
次日的晌午,少有的晴好阳光照亮了整个宴会大厅,兰吟面色惨淡地站在立柱前,彻夜的辗转失眠令得她神情略有些恍惚,茫然地看着美丽的异族女郎们袒露着身上的大片肌肤在席间不断翩然旋舞,而后卧倒在俄国男子的怀中骚首弄姿。安娜女皇则高坐在上,望了眼脚下煽情的场景,面无表情地垂目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毯。
米尼赫见状起身拍手,歌舞俱息顿时安静下来,只见他清了清嗓音道:“陛下,为了应对您的第二个测试,我专程派人连夜去了基辅公国运来了最好的美酒,希望香醇的甘露在您的口中能化为美妙的赞词,希望您能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纷争,将这两个卑贱的女人永远地赶入奴隶的窝棚不得翻身。”说罢他亲自从精美的器皿中倒了杯酒躬身献上,顿时焦香应鼻而生,顷刻便布及厅堂周角,惹得几名嗜酒之人垂涎不已。
女皇摇晃着杯中棕红的酒水,鲜丽的色彩与自己手上佩戴的红宝石戒指相映成绮,她浅尝了口后平静的面容出现丝松动,喃喃自语道:“威士忌。”
“是的,是苏格兰威士忌。”米尼赫观察到女皇的神情变化,顿时信心加倍地道:“是精选了苏格兰高地特产的燕麦,经发酵、蒸馏后放入像木桶中陈酿了三十年而成的。口感干冽、醇厚,入口圆润、绵柔,是世界上最好的烈酒之一。”
“三十年啊!”安娜女皇叹息了声,扭头对下座的莱昂道:“这是你父亲最爱的酒。”
莱昂仰首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