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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庄园?”莱昂吸了口寒气,斜瞅着他道:“你不认为会距土扈太近了吗?”
米尼赫摊开手道:“即便如此总比困在此处坐以待毙的要好。放心吧,经历过上次的打击,相信那个男人不会再有所行动了。一个女人可以狠心抛弃自己的爱人,却绝不会轻易割舍下自己的骨肉。你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这是永远也磨灭不了的事实。”
莱昂有所触动地抬起双眼,淡蓝的眸罩着薄雾,辨不清喜怒,而后又侧首望向对面房中的灯火,浅淡的烛光隐遁在窗格后,散发出月华般柔和的温情。他漂亮的唇角逐渐扬起笑意道:“也许——黎明前的天色总是最黑的,凡事终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在此之前便让我们悉心守候吧!”
闪电在暴风雨来临的前夕,透过厚重的云层,强烈地发泄着埋藏于内心深处的火焰,陆地上渺小的生命便在这团团烈火中燃烧。兰吟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颓废败落的花园中被捆绑拴在树桩旁的男孩,显然他单薄的衣物已无法抵御寒冷,瘦弱的身形在凛冽的风中不断哆嗦,摇曳着随时便要倒地。忙着避雨的仆人们匆匆走过男孩面前,谁也没有闲暇去关注他,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干净利索。
“站了许久,还不感觉累吗?”莱昂自背后伸手环住她的腰身,细密的吻落在皎白修长的颈项间,如春风撩起碧水涟猗般温润含蓄。
“那个孩子——”兰吟指着下方问道:“他犯了什么错?”
莱昂瞥了眼窗外而后道:“是自米克封地送来的奴隶,据说因为不受管教而得到了惩罚。”
“奴隶?”兰吟目光微闪,喃喃自语道:“这么小?当初不是已约定停止买卖奴隶了吗?”
“也许他有个奴隶出身的母亲,亦或许有人仍在进行秘密交易。”莱昂松开她转而来到桌旁,倒了杯葡萄酒后道:“法规不能节制人的欲望,贩卖奴隶是项利润丰厚的投机生意,这世界多得是为金钱不惜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
“如无买主出价购买,奴隶贩子怎会有利可图?”兰吟立即反驳道:“归咎原因终还是惩治不严,乱世用重典,触法用极刑,杀一儆百后谁还敢再买卖奴隶?”
“难道土扈的王宫里便没有奴隶吗?难道汗国中的混血奴隶便得到了平等的对待?”莱昂慢慢晃动着杯中鲜红的的液体,冷哼了声道:“若是跪在雷动风口下的不是个土扈孩子,你还会如此激动吗?”
兰吟面色顿变,寒着脸向门走去,莱昂见状更是尖锐地道:“竟然不反驳便要离开,难道是被我说中心事想落荒而逃了?”
用力攥紧门把,兰吟深吸了口气后回头道:“是被说中了心事,所以我才要尽快离开这个令人快窒息的房间,主人!”
水晶杯毫无生息的跌落在厚实的波斯地毯上,鲜丽的葡萄红迅速地渲染成花,莱昂眸色冰凝地望着她,逐渐弥散开的酒香中潜伏着讳莫如深的怒意。
闪电在窗前划下触目惊心的亮痕,犹如在心扉间劈下了道眦裂的血迹,兰吟收回视线后对面前的男子继续道:“难道只因为母亲失去了自由,孩子自出生后便也要被标注奴隶的身份?”
莱昂一怔,随即大步走过去抱住她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傻瓜,咱们的孩子将会是这世上最显贵的人。没有人能够置疑他的血统,没有人能够冒犯他的权威,我会让整个俄国都臣服于他脚下!”
兰吟闷应了声,螓首低垂着倚靠在他胸前半晌方道:“那些刺客——”
“是与我政见相左的敌人派来的。”莱昂沉声道:“让你数度遇险真是很抱歉,以往他们只会针对本人,不料此次却累及家眷,米克已经处理妥当,相信再也不会发生类似事件了。”
“是吗?”兰吟抬起脸认真道:“以前你好似也经常会遇到危险,果然是个恶劣而顽固的敌人。”
莱昂知对方生疑却也不解释,只随手取过件裘毡替她披上道:“到午茶时间了,咱们去客厅喝些热可可暖暖身吧。”
兰吟任由其牵着手向房外走去,刚敞开门迎面扑来的冷风令得自己浑身寒栗,她停下脚步扭头望着窗外风雨大作的混暗天色道:“那个孩子——我想要那个孩子——”
扎克并不是个漂亮聪慧的孩子,自出生起便沦为奴隶,因为缺少父母的管教所以心智懵钝而呆板,因为长期缺乏营养所以身形矮小而瘦弱,更重要的是由于终日在猪圈中吃喝拉撒,他是个名副其实浑身散发着粪臭的小猪倌。
惩罚解除后的扎克被女仆用鬃毛刷里里外外刷了三遍,又足足喷了半瓶香水才去掉了他身上那股让令人作呕的的味道。只是改头换面后的扎克依旧会用手抓食物吃,用袖子擤鼻涕,用赤脚来走路,他粗鲁的吃相倒了兰吟的胃口,不洁的行径脏了莱昂的衣裳,黑泥的足印毁了米尼赫心爱的地毯。由于有奥古斯特公爵的庇护,扎克并没有受到严厉的处罚,渐渐地人们以观看小丑表演地心态来纵然他的种种可笑行径,‘猪倌扎克’的名声少时便传遍了整个玫瑰庄园。
兰吟的态度也颇为费解,她可以任由扎克在昂贵的地毯上摸爬滚打,却绝不允许其触碰自己的用物;她可以任由扎克整日蜷窝在温暖的火炉旁打盹,却绝不允许其靠近自己三步之内;她可以任由扎克发出震耳欲聋的打鼾声,却绝不允许其在自己面前开口说话。
扎克是个纯种的土扈孩子却不会说蒙古语言,只耳闻目染得学会了几句俄语,更多的时间只是如猪唤般的哼哼。米尼赫觉着有趣便爱耍些小把戏逗弄,于是人们便时常会看到‘猪倌扎克’拱着鼻子在地板上滚苹果的模样。每当此刻兰吟总是冷漠地坐在躺椅中,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在阵阵哄笑声中卖力的表演以博取主人的欢心,仿佛面前这奴颜卑膝的土扈孩子只是个丑陋的玩偶,没有灵魂与尊重可言,自然也无需获得任何同情与维护。
闹剧继续上演,羞辱从未停止,直至有日兰吟没有出现在晚餐桌前,莱昂找遍了卧室、书房、花园,依旧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庄园中的奴仆不得不漏夜出动,在寒冬中举着火把四处寻找公爵大人的东方情人,但日间的一场大雪已掩去了所有的蛛丝马迹,即便是嗅觉灵敏的猎犬也无法觅得线索,就在所有人都感到绝望之际,扎克却飞快地冲到高垒的马饲前,用手拽出一抹绒裙衣角。原来兰吟由于孕期反应严重而拒绝饮食,导致在午后散步途中昏厥在草垛中,幸而干草起到了保暖的效果,否则当被发现时恐怕早已一尸两命。事后人们在闲谈玩笑间,总忍不住会说道:“猪倌扎克有副比狗还灵敏的鼻子”。至此当莱昂或者服侍的仆从偶尔看不到兰吟时,只要唤来扎克总能轻而易举地在庄园的某处找到她本人,渐渐地‘猪倌扎克’的称呼演变成了‘狗鼻子扎克’。
久违的阳光照耀挥洒在河边,涩冷的寒风中带有咸湿的海水味,兰吟裹着温暖的皮裘仰望天际,雪白的海鸟长鸣而歌,鲜丽的羽毛在蓝色天幕的衬托下越显皎洁。扎克则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扒着泥土,当从碎石中意外地发现了枚色彩斑斓的东西,他忙欣喜地捡起跑过去献宝。
轻瞥过面前生满冻疮却洋溢欢笑的小脸,以及那双肮脏污浊小手中捧着的贝壳,兰吟的目光滑向对岸的黛山茂林,自言自语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人若无智,鸿蒙未启,便不晓世间疾苦,蹉跎而过也是一生。世人只因怀有爱恨憎恶,方才添了苦恼仇怨,似你这般无知无为,未尝不是种福缘。”
扎克满脸不解地歪着脸,继而见对方走近身,第一次伸出手触碰自己的头颅,晶莹的眼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亮。
兰吟从扎克凌乱丛杂的短发中抚落几根草屑后叹道:“可惜啊,璞玉未琢,若加以□焉知日后不可成材?只是有生不幸遭乱世,弱肉强食官无诛,要怪便怪将你遗弃的生身父母,若错便错在让你遇上了我。对不起了,孩子!”
女子温婉和善的态度令扎克顿时不知所措,惶恐着扭头寻找跟随出来的女仆,却发觉空旷的河滩上只剩下自己与对方。兰吟低身搂住他的颈项,指向前方用俄语道:“瞧,伏尔加河结冰了。知道吗,渡过这条河道穿过树林即可到达土扈的国界,那里便是你的故乡!”
这回扎克听懂了,顺着对方的手望向河对岸,正茫然时只觉有股力量将自己往前推去,他摇晃了下便一头栽进了河中的冰窟窿内。当想张口呼救时,冰冷的河水立即灌入嗓内,吞噬了他所有的声音。瘦小的身形在河水中起伏,双手拼命想攀覆上两侧的冰壁,挣扎间他看到站在岸堤上的兰吟脱下皮裘和靴子抛入河内,随后赤脚踏上水中的浮冰,灵巧的身躯在漂移的冰块上跳跃,全然一扫平日间身重行缓的模样。
忍受着足下刺骨的寒冷,游动的浮冰如悬在河上的绳索,颤抖地承载着自己的体重,愈往河心走冰层越浅,冰下遄急的河水张大了口似随时要将她吞噬,但河对岸的葱郁茂林更像是迎风招展的旗帜,鼓舞着兰吟奋勇向前。
当小扎克沉溺的尸体被发现,当随身的衣物从河中被打捞起,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自己死了,而尸体则随着急流被冲入了大海,行凶的矛头会直指那位屡次派遣刺客前来的‘政敌’。谁也不会怀疑自己的诈死,因为作为土扈汗国的王妃,绝不会去伤害自己的子民;作为将为人母的女子,绝不会去扼杀个可怜的孤儿;作为心存仁善者,绝不会去抛弃自己解救下的孩子。相信包括莱昂、米尼赫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这般考虑——兰吟坚定着自己的想法,逃生的脚步不敢有丝毫怠慢,如有差池恐今后再无机会可言。
呼啸而过的北风中夹带着惊恐的叫喊,兰吟心头猛然一窒,停步扭头回望,只见名背负柴薪的土扈老嬷,伏在河岸上竭尽全力地欲营救扎克,但年迈力衰的身体显然已力不从心。
扎克绝望地看了眼冰面上的白发老人,恍然忆起对方是以前与自己同住个窝棚的老妈妈,她时常会拿些主人丢弃的食物来给自己,寒冬夜里还会搂着自己共同在草垛间取暖。他努力举手想攥住老妈妈伸过来的双手,却发现身体已然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终于河水淹没了他的头顶,浸溺在冰水中的皮肤如被刀割裂般的疼痛,四肢在阵阵痉挛中逐渐失去了知觉——
头皮的剧痛将自己从昏然中扯醒,扎克费力地睁开眼对上了女子湿润的黑眸,不禁惧怕地向后躲避,当手触及身下的地面才发觉他已上了河岸,泥土的坚硬和温实令自己感觉到了些许安心。
兰吟浑身湿漉漉地跪在扎克脚边,烟白的水汽包裹着寒意逐渐蒸发,她红着眼仔细打量面前孩子的五官,良久方沙哑着嗓子道:“孩子,告诉我你的名字?”
扎克哆嗦着身体,惶恐不安地说道:“扎克——”
“不,告诉我在你来玫瑰庄园之前的名字?”兰吟攥紧了双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孩子,还记得你母亲是如何唤你的吗?”
扎克惊疑地望了眼身旁的老妈妈,随后低头想了想方咬着唇生硬地说道:“普——楚——,好似是叫普楚——”
热泪随即夺眶而出,兰吟仰天哽咽道:“长生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
扎克畏缩地望着面前似哭似笑,神情错乱的女人,是她将自己推入水中欲置于死地,又是她奋不顾身地将自己解救上岸。
“孩子,我的孩子——”兰吟将他拥入怀内,不断低声喃语道:“对不起,对不起——”
沁鼻的芳香比花朵更好闻,柔软的身体比火炉更温暖,扎克顿时陶醉在其中。他无法理解女子反复无常的态度,不能抹煞心中的恐惧害怕,但更不愿脱离如此美好的怀抱。模糊的映象中,有份温暖也这般停驻在身上,有份馨馥也这般缭绕在周侧,眼前的女子究竟是谁?
“你——是我的妈妈?”扎克抬眼迟疑地问道,记忆中母亲的音容早已模糊不清,在他的直觉中只有的母亲的怀抱才会如此温馨舒适。
兰吟用力抱紧眼前单薄苍白的孩子,微笑着流泪说道:“是的,我便是你的妈妈。”
“妈妈?”扎克呢喃着问道:“真是妈妈吗?那为何不要我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孩子!”兰吟垂首亲吻着他的额头,泣不成声道:“再也不会将你弄丢了,再也不会了——”
普楚真正的记忆是从此开始的,不久他便知道兰吟并非自己的生母,但这并不妨碍彼此间如母子般的情感交流。在兰吟的教导下他开始学习认字,逐渐懂得了分辩是非,再也不会发出猪唤般的哼哼声,再也不会用鼻子去拱苹果。庄园中人们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转变,不会再随意奚落指使他,不会再大声吆喝他的绰号,更不敢再鞭挞虐待他。多年之后,当普楚已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