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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你了?”
“我没有阿爸。”普楚扬高了声音,擦着眼角道:“他明明知道我的存在,却从没有找过我!我明明站在他面前,却认不出我!我想他是不要我了!”
闻言巴根脚下发虚,靠手撑着地才稳住了身形,他再次仔细端看对方的五官,眼中慢慢涌出热意道:“孩子,你阿妈是娜仁托娅吗——那你就是——”
“我很笨,前两年甚至连名字都讲不清,据说当年俄国主人买我时只花了十个卢布,很便宜吧!”普楚哽咽道:“可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值那十卢布!”
“你是普楚,是吗?”巴根眼中泪花闪烁,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对方,只是喃喃念道:“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阿爸!”普楚出乎意料地主动投入巴根的怀抱,依靠在父亲温暖宽阔的胸膛中,满足地闭上了眼。
“普楚——”巴根又惊又喜,双臂用力抱紧儿子单薄的身体,百感交急道:“我真的找过你,只是有太多阻碍了!对不起!对不起!”
“有人告诉过我,无论是一个卢布还是一斗金子,孩子对于父母来说都是人生的最大财富,没有人会无故抛弃自己的财富,除非万不得已。”普楚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慢慢地说道:“虽然有过怨言,但绝对不恨你。既然父母找不到自己的孩子,那么就让孩子来找自己的父母吧!”
普楚找到了父亲,也有了新妈妈,红姨是个和善贤惠的女人,时常会做些精致美味的点心来探望他。训练营中生活清苦,男孩们看见美味当场便抢夺一空,而红姨总是在旁笑眯眯看着众人狼吞虎咽的模样,随手拿来针凿替孩子们缝补衣物。巴根则因公务繁忙,又碍于身份不便在营地出现,故而父子间甚少有言谈交流,只会偶尔路过时瞥上一眼便作罢。
诺敏在得知普楚的身世后,不禁恍然大悟道:“我说这孩子怎么如此面善,岂不活脱脱就是个小巴根吗?不仅长得相像,还都生得付倔驴脾气,让人恨得牙痒痒!”
他素来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这些年在巴根身上也吃了不少闷亏,待听说他突然间有了儿子,且还是那个对自己不买帐的臭小子后,真可谓是欣喜若狂。至此玉麟王便成了训练营中的常客,名为监查督导,实际上就是来瞎折腾的,搞得几名教官日日胆战心惊,学员们个个筋疲力尽。后来也有人看出了门道,但即便知道诺敏的意图,教官也不敢将普楚单独拎出去受苦,一边是王爷贵胄,一边是宫廷总管,两人的地位皆举足轻重,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够开罪的。
转眼便要到庆典之期,巴根正在安排明日的筵庆事宜,不想却惊闻齐瑞公主在御花园走失的消息,侍卫们已搜遍了宫中各处皆未见其踪影,而看管公主的保姆更是哭得几度昏厥了过去。吉玉可是诺敏的命根子,若让那混世魔王知晓岂不要掀翻了宫闱,他忙组织所有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出去搜寻,务必在朝议结束前找到公主。
普楚也被点名派来参加寻人,自己虽不屑借以讨好诺敏,但毕竟不能公然拒绝教官的善意,索性便寻了处僻静之地打盹。暖阳融融,睡意浓重,他靠着面矮墙慢慢阖上了眼,梦中自己来到了片碧绿无垠的原野,树荫下女子正坐捧着书本在朗读,男孩则支着脸趴在草地上仔细聆听,高卷着裤管的小腿不时上下晃荡。
当男孩看见他时,兴奋地跳起来对女子喊道:“阿妈,是哥哥——是哥哥——”
女子微笑着对自己敞开怀抱,普楚激动地迈开大步便跑了过去,但明明只有数十丈距离,他却总也跑不到母子面前。女子的神情逐渐黯淡,慢慢地放下了双臂,男孩漂亮的眼睛里则充满了失落,粉红的小嘴不断嘀咕道:“哥哥,不要走——哥哥,不要走——”
普楚热泪盈眶,竭力伸出手臂扑向他们,不料狠狠地摔到在地,这一摔也让自己清醒过来,再环顾四周荒芜的景象,感觉背脊簌簌发寒。他猛然转身,数丈外站着一人,冰冷的绿眸正看着自己,孤寂的身影与断壁残垣溶为一体,说不出的凄冷阴森。
普楚下意识地撒腿便想跑,但转念间又缩回了脚,反而走上前磕头行礼道:“普楚给陛下请安。”在经过长时间的等待后,他终于听得声“随我来”,才如得了赦免般起身追随而上。
自己跟着达什汗走到片空阔的焦土前,只见两只鸦雀正用爪子在刨食,待寻觅了片刻并未发觉树籽和虫蚁后,便呱噪着振翅飞走了。被烟熏黑的墙上依稀可辨精美的壁画,陷入泥土的残骸在日光下熠光闪闪,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可以想像曾经建立在这片土地上的建筑是多么宏伟精致,富丽堂皇。
“谁教你的?”
突如其来的提问令普楚有些怔愣,疑惑地望着面前欣长的背影,大概是意识到他的困惑,于是对方又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两句话是谁教你的?”
“我阿妈!”普楚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后又飞快地改口道:“不——是莎林娜夫人。”
因见达什汗又久不言语,他便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终于对方又慢慢说道:“此典出于《诗经》,乃‘儒学十三经’之一,在中原是孩童入学时必学之科。莎林娜虽是女中巾帼,善骑精射,但对孔孟之道却从无涉猎。”
虽然达什汗说的轻描淡写,毫无质问之意,普楚却已冷汗淋漓,宫中传言汗王性情阴郁,喜怒无常,如若伺候稍有不慎,便会被处以刑罚。
达什汗似并无追究之意,反而弯腰自瓦砾的缝隙中掐下朵橘色的小雏菊,递到他面前问道:“既已为大火所毁,为何还会长出花朵来?”
墨黑的长袍好比空荡荡地挂在副骨架上,腰间雪白的孝带随风起舞,双颊消瘦凹陷,两鬓斑白染霜,眼角旁的细纹似扇褶般密布,绿色的眸子则如蒙着尘埃般黯淡,当正面直视到达什汗的形容后,普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心烦意乱地答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达什汗喃喃自语,突然紧扣着他的双肩,焦灼地问道:“既然枯木尚且发芽,焦土也能再开花,那么人死可还能复生?”
闻言普楚全然忘记了身上的痛意,只是吃惊地张大嘴,畏惧地看着眼前神情混乱的男子,哆哆嗦嗦地答道:“人死了便是死了,岂还能复生!”
达什汗登时两眼瞪着他,不发一言,喉头咕咕作响,双手则掐上了其细瘦的颈项。普楚害怕起来,仰头便朝他手掌边缘狠力咬去,不料却将自己的牙撞得隐隐生痛,只得松开了嘴。虽然这一咬未曾使之挣脱挟制,但对方眼中的戾气显然已消,转而化作股哀怨凄婉、自怜自伤之色。
“你说得对,人死又岂能复生!”达什汗渐渐松开手,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道:“连黄口小儿都明白的道理,我怎可不知?肠断绝,泪还续——肠断绝,泪还续——”说着身形向后踉跄退去,待踩中块碎砖后颓然跌倒,而后便痴痴地坐在地上发怵。
普楚乘此机会不敢有丝毫迟疑,连滚带爬地逃离而去,跑了许久不见达什汗追来,方才敢停下休息。正当他惊魂未定时,右肩上猛被拍了下,当即捂着脸跳起来哀求道:“别杀我——别杀我——”
“谁要杀你?”
普楚扭头看去,却原来是诺敏正抱着吉玉站在身后,神情玩味地道:“我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只不过有时爱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你这孩子,别真是被唬弄住了?”
“没——没有啊——”普楚吞着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是怕——怕您啊——”
此刻倚在诺敏怀中的吉玉,突然伸出脏兮兮的小肉手道:“哥哥——戴花花——戴花花——”
闻言普楚低头甩了甩头发,一朵白色的小雏菊便飘落而下,诺敏面色微凛,问道:“你可是到过了兰园?”
“没有。”普楚摇头道:“没有什么园子,只是路过片废墟罢了。”
诺敏沉默下来,叹息了声后嘱咐道:“那里是宫中禁地,以后休得再去。”
普楚瘪着嘴慢慢点头,心里却分外失落委屈。在入宫前,自己曾多少次在脑海中幻想过兰园的精美壮丽,汗王的威武英姿,可是为何现实却与她口中的描述是如此迥然不同?
小孩子家脸上藏不住心事,诺敏若有所悟地问道:“你可是遇到了谁?受了惊吓?”
“陛下他——”普楚咽了下口水,壮着胆子问道:“陛下生病了吗?为何不请大夫医治?”
“嗯,陛下的病时来已久,访过良医无数,也不见有效。你进宫时日尚浅,有件事你阿爸必然未曾说过,旁人更是不敢面提。”诺敏放下吉玉,双手按着普楚的双肩,郑重其事地说道:“其实陛下的病已无药可医,因为——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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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挤满了客人,来赴宴的皆是彼得堡的达官显贵,人们相互点头致敬,尽管彼此间或许互不相识,或许政谏相左,又或许世代敌视,但维持应有的礼仪是参加社交时的首要条件。
皇家侍卫队长——阿列克谢上校身穿海蓝色的俄国军装,胸前佩戴着多枚荣誉勋章,手里端着酒杯随意地靠在立柱旁,挺拔的英姿吸引了众多小姐的注意,但这份热情很快便被对方冷冰的态度所熄灭。期间他拒绝了多位女士的邀请,目光至始至终盯着舞池中央翩翩起舞的男女。
主人莱昂公爵看起来生气勃勃,无拘无束,跳好了狐步又跳华尔兹,怀中的女伴身材娇小玲珑,绣满藤蔓和花朵的粉色长裙在转动时刷刷作响,雪白精致的肩膀、乌黑发亮的头发和颈项上的钻石熠熠生辉。不知公爵在舞伴耳边说了什么,女子羞涩地侧过脸,华丽的黄金面具遮住了大半容颜,只能看到微翘的唇瓣和雪白的牙齿——如此反倒形成了神秘的美丽。每当她婀娜多姿的身影在面前滑过,男人们眼中会窜起蠢蠢欲动的火苗,而女人们则会面带不屑地窃窃私语。
流言的传播比瘟疫更迅速,关于这名公爵情妇的身世来历已成为上流社会中最热门的话题,有说她是米尼赫伯爵买来献给公爵的女奴,有说她是战争中掠来的俘虏,更有说她是流亡到俄国避难的公主。虽然有众多揣测和蔑视,但随着公爵频繁带她出入各种社交场合,人们更多地开始热衷谈论她独具特色的东方风情,文静高雅的举止行为,女士们则特别注意她出现时所穿戴的服饰珠宝,次次都不曾有重复,件件都可谓价值不菲,于是在绯议的同时也参杂着羡慕和嫉妒。
阿列克谢棕色的眼眸闪过寒意,胸口感觉到难以舒怀的郁闷,便放下酒杯转身来到室外的阳台。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紫苏草香,整个花园袒露无疑地呈现在月光下,站立在水池中央的维纳斯雕塑,身披着层华晕遥望远方星空,美丽的眼睛里充满着对爱人的仰慕和渴求。
“伊丽莎白殿下——”阿列克谢轻叹着,闭上双眼尽情享受这动荡年份中难得的片刻安宁。伤脑筋的事实在太多了!女皇陛下的身体日益虚弱,教会主张改立皇诸的呼声不断,奥斯曼帝国终年虎视眈眈,土扈和克里木也正在逐步摆脱俄国的控制。内忧外患不断,然而在彼得堡依然到处充斥着欢歌笑语,贵族们毫无节制地挥霍金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国家正处在风雨飘摇的艰难时期。俄国需要变革——
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逐然响起,他探身向楼下望去,只见露台上有名小女童双脚正踏在米尼赫伯爵的靴子上,一大一小两人随着室内传出的音乐节拍不停地旋转,快乐地如同在云端漫舞。
女童有着头如乌木般漆黑的卷发,白里映红的肌肤透着珍珠般的光润,薄荷绿的丝绒礼服衬托着她蔚蓝的眼睛,精致得犹如画家笔下的小花仙。
米尼赫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小舞伴,自从受伤断了左臂后,他便成了舞会上名副其实的看客。有许多女士都曾主动来邀舞表达善意,但都被他婉言拒绝了,自己宁愿坦然接受□裸的讥讽和嘲笑,也绝不能忍受虚伪的眼泪和怜悯。女人不外乎分为两类,或是狡猾或是愚蠢,而美貌的女人则更是恶魔的化身,是世间诸多争端的源头,所以他抗拒甚至是厌恶世上所有的女人。也许正是自己的偏执连上帝都感到了愤怒,才将天堂中最可爱的天使送到了人间,让他至此俯首认错。
谁可以拒绝天使的请求呢?索非亚的一只小手放在米尼赫的掌心,另一只小手则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娇小的身躯在对方足尖的带动下翩然起舞,欢快的笑声如同百灵歌唱。
米尼赫的灰眸绽放出月华般的银光,在这肮脏污秽的世界中,惟独眼前的小人儿是纯洁天真的,她是如此信任依赖自己,不受财富、权利、美貌等任何因素的影响。索非亚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