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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能站起来吗?”
  康熙不语,干脆将拐杖扔到一边,安然坐在雪地里。
  胤禩短叹,向拐杖走去,捡起拐杖,道:“我背一段,你走一段。”
  康熙默然,算是应了。
  当靠在胤禩背上的时候,康熙才真正发现,这个虚龄十五的儿子,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早熟,而是纤细且瘦弱的身子,暖和,如他的为人一般,温润如玉。
  康熙双手环过胤禩,将头靠上,分享着彼此的温暖。
  “朕以为……”康熙蓦地哽咽,不知是为多日处境的萧然,还是为那人转身离去时的绝望。
  “恨你,不代表狠心见你死。怨你,不代表愿意做路人。”
  微带沙哑的少年嗓音,平和、寂寥,蕴藏着无数的感慨。
  康熙骤然一愣,抿唇,将胤禩搂地更紧了。深深呼出一口气,康熙抬起头,缓缓问道:“连珠铳呢……你一个人怎能不带丝毫武器地出没战区?”
  “胤禩被虏,不过是死一个皇子;若连珠铳被俄罗斯所获,以俄罗斯的野心,我泱泱大国、我千万子民,今后几十年内将难得安宁!!”
  略微提高的声音,是无限的沧桑。
  康熙心头一颤,倏地抬头,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谈判方罢,俄罗斯就发现了我等的队伍。”
  双拳渐紧,明知胤禩平安逃脱,但康熙仍旧除不去那种近乎窒息的紧张。
  “几万俄罗斯军驻扎西方,即使中西路军合战,此仗也会打得艰辛无比……况且,俄罗斯军队本就发现了我们……”
  康熙蹙眉,压下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呵斥,粗喘一声,一字一顿道:“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胤禩抿唇,后又蓦地莞尔,接着开口。
  “胤禩与众将士商议,与其束手就擒,不如先发制人!以仅有的五十位将士,仅有的五十只神器——连珠铳,惊喝俄罗斯人,造成清军人手一只连珠铳的假象!”
  “诸将士舍生取义,胤禩令之血书,写下姓名,留于子嗣后代!”
  胸前滚烫,仿佛被开水浇淋,灼烧其上,康熙默然,紧紧捂着衣襟里的白布血书。那是五十条,甘愿步入死境,为国捐躯的英魂……
  “诸君与胤禩,夜袭俄罗斯一千人之前锋部队。将士上前杀敌扫荡……”
  “胤禩留于暗处。若将士死,则胤禩投巧毁其连珠铳;若将士逃叛,则胤禩杀之,毁器!!”
  康熙遥望苍穹茫然,胤禩此时说的轻松,但真正的战况,究竟是怎样的九死一生?!
  “五十位将士英勇无惧、忠义千秋、以身殉国,敌军千人前锋队死伤近半,终使其惶恐奔逃!”
  少年的声音,已经含带了颤音。
  眼眶湿红,却迟迟不肯泛滥。
  泪,不足以表达对五十位将士的敬意。
  “皇阿玛要活着回京,重整山河。”
  “胤禩也要活着回京,为五十名将士,请功!!!”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很厚很厚很厚很厚很厚的一章。
  ps:五十位壮士,亲妈对不起你们~~为了康八单独相处,jq滚滚来,请你们自由地……
  43
  43、爱恨本相依
  初冬之雪逐渐消融,天气也变得越发寒冷起来。
  雪地泥泞,每个脚印都深深地嵌入了泥里,扭曲地不像样子。西风猎猎作响,人耳嗡嗡而鸣,难受不已,康熙伏在胤禩背上,静默无言。
  径自闭上双眼,康熙细细地感觉着那十五岁少年的体温。
  康熙知道在泥泞雪地里前行的艰辛,康熙也知道那纤瘦的少年背着自己必然吃苦,但康熙不愿意动,不愿意下来。
  也只有在这种相互依扶的温暖里,康熙才能感到一丝父慈子孝的错觉。恍然间,仿佛见到前世那“沐浴风霜总不辞”的胤禩,那“随侍晨昏依帐殿”的胤禩……
  一场梦境。
  一场,一旦睁开双眼,就会一无所有的梦境。
  “恨你,不代表狠心见你死。怨你,不代表愿意做路人。”
  康熙苦笑,听到那孩子的这句话,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左脚受伤无以治,完好的右脚也被冻得疼肿不堪,似是破了溃,整个脚部都是粘腻刺痒。康熙试探性地微微弯曲脚趾,疼痛便跗骨而上,几不可承受。
  胤禩仿佛是察觉到了身后近况,微微蹙眉,道:“别乱动。这块地区尚留少量俄罗斯兵。得赶快离开。”
  一阵长久的寂静。
  康熙长吁一声,终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朕记得……当年,你也是足疾溃疡化脓得厉害,却因京中事务繁忙,就那么硬熬着不治……那几年,你的饮食起居都会由太监随时向朕报告。朕……”
  无人理睬,康熙一时语噎。同患脚疾,已是康熙所能想到的唯一话题。
  背着自己的人,就像一座雕像,听不进、声不发、无知无觉。
  眼眶酸疼,康熙只觉有什么堵在了嗓子里,苦楚透其骨,难受得紧,却又偏偏说不清道不尽。
  “朕,当年……朕,曾经是真的……”
  无声、寂寥。
  康熙咬牙,冷哼一声,再不说话。
  “……正因为过往的幸福,才会发现当时是何等的不幸。”
  康熙心里陡然一凉,舌头在嘴里滚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却只留耳细听。
  “定罪锁系、交议政处审理、谕大臣毋宽胤禩罪……罢了,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革去贝勒、遇事苛责、数次咒骂、亲母遭诟病……罢了,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停俸去官,罢了;告罪天下,罢了;因病被批,罢了;垂危之际为君滚出畅春园近墅,罢!罢!罢!我胤禩,悟了!”
  “父子之情,就是那两只海东青,死绝。皇上既然不稀罕,但胤禩怎么也要在恩绝之前,最后一次,以父为榜样……”
  “将那千疮百孔、腐烂糜溃的濡慕之清,从这个身子里,狠狠地剜出去!”
  那是,少年越发急促凌乱的语调。
  康熙牙间渐紧,双腿|缠|紧,上身猛地向前一扑,以头抢之。
  胤禩重心不稳,几步踉跄,才勉强站稳,冷哼一声,胤禩胡乱抹了把脸,继续前进。
  “重修!”
  “已绝!”
  两声粗喘。
  又是一次长久的静谧。
  似是试探、似是怨气、似是恼怒。
  “你可知,这是大逆不道!”
  “胤禩大罪,皇上要怎么处置?是先除籍,还是先改名?”
  “你……”
  “胤禩以为还是先除籍的好,免得像雍正那样,万一口不择言,还容易把自己给一并骂进去。”
  “朕,前世不会,今生,也绝不会将你除籍。”
  “……”
  “若你有过,那就是父教养不当;若你被责,那就让朕也绕进去,一起被骂!”
  “……”
  “怎么?连一声‘皇阿玛’也喊不出口了?皇八子那‘才具优裕、长袖善舞’的美名莫不是浪得虚……”
  “碰!”
  康熙最后的一个字被生生地改成了长长的痛呼。
  胤禩很干脆地松手,将背上的康熙狠狠地扔在地上。
  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康熙仅剩的一点傲气也被磨得一丝不剩。
  胤禩静静地看着。
  那就是,曾经期待了四年,盼望了四年,自己仍旧送海东青欲修父子之好的君父。
  那就是,曾经怨念了半生,憎恨了半生,用加倍的打压回复自己屈颜讨好的皇帝。
  海东青之前,胤禩能忍,因为还在妄想着父慈子孝的美梦。
  海东青之后,胤禩能忍,因为梦终于醒了。无欲者,无所求,无可伤!
  这一辈子,就像是一个怪圈。
  重生之初,深渊般的绝境。
  亲母难见、君父不近、周遭怠慢暗讽。莫说将来爵位,能否保命都是未知!
  为了让生活过得更好、更惬意,胤禩不得不设计谋划,去夺取……哪怕一丁点所谓父子恩。
  可笑,在生活面前,什么自尊仇恨,皆为虚妄!
  战战兢兢、步步为营,终是让那人,回忆起了曾经。
  然后……
  不知是什么时候起,那人居然开始对自己容忍起来。
  景仁宫的日子,那人会长久地伫立于外,却从不进入打扰。
  阿哥所的日子,那人为自己铺好路、垫好道,使得今生的童年比前世轻松了百般不止。
  然后那人,居然对自己的嚣张肆意也能做到毫不计较?
  胤禩不信!他,活了几十年伤、透了心的胤禩,不信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会做到这个地步!
  越发狂妄、益加放肆……
  胤禩要撕开那张虚假的伪善面孔、胤禩要打碎那该死的父慈子孝。
  前世,胤禩从康熙那里学到的,只有一点。
  甜味有毒,蜜浆更是剧毒。
  与其在骨肉亲情的蜜浆里迷失自我,胤禩宁愿一开始便见到那真面目!
  为此,胤禩不惜一切。
  但,两者交缠较劲,那人,却……
  现在,那个男人就在自己眼前。
  连站立都做不到的男人,连尊严都难求的男人。
  一个,倒地难起的可怜男人。
  这就是大清的清圣祖仁皇帝!
  这个曾雪地匍匐寻找食物的潦倒男人就是康熙皇帝。
  这个即使依附拐杖也难以站立的病弱男人就是康熙皇帝。
  这个瘫倒在雪地里一无所有污垢遍体的狼狈男人就是康熙皇帝。
  这个四处逃亡举目无援还被唯一的儿子嫌弃的落魄男人就是康熙皇帝。
  胤禩长叹,眼眶蓦地红了起来,复又弯腰,扶起康熙,再次将他背在身上:“……也正因为曾经的绝望,现在才会显得如斯祥和。”
  康熙低着头,深吸一口气,仅仅是安静地靠着胤禩。
  “救了胤祚、改了胤禛、提了额娘,还有……放任了胤禩。”
  “对那些慢慢积累的琐碎的小事,胤禩不会为之改变、也不会因此沉迷,只是……仅仅是有些感触罢了……”
  牙里打颤,康熙迅速紧咬,杜绝这种战栗。
  眼眶的酸涩久久难平,康熙长吁,缓缓道:“朕……其实……什么也没做。”
  “正是因为什么都做才好。”胤禩冷冷地吭声,接着道:“听之任之,就皇上而言,已是极难……反正,我的期望本就不大。”
  “你!”康熙只觉千百般的温情瞬间被淋得透凉,急躁、愤怒、消极夹杂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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