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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裪接过高明递过来的两只小锦盒,心里喜滋滋的。
高明是胤裪特地在八哥离开之前暂时讨来的。有高明在身边,就仿佛八哥会在不经意间漫步而来,带着笑意,唤一声“十二弟”。胤裪喜欢这种朦胧的错觉。
陡然间想得紧了,胤裪双手搂着枕头,用力地蹭蹭,直到脸颊热得通红,才放了下来。
胤禟胤誐出宫总会从宫外带回些小玩意儿,继而派人送来。胤裪每每期待,次次不落空。
打开锦盒,内有两只小巧的泥人,正是鬼灵精怪的九哥、憨憨可亲的十哥。虽远不及宫内的精致,却是惟妙惟肖,十分可爱。
胤裪独自捂着嘴,傻乐。
胤禟胤誐没有进过二所,因为不喜欢二所的味道。
那是二所特有的药香,一年四季,日日弥漫夜夜不散。胤祚的药、胤裪的药,尤其在两人一同大病的时候,屋子里的药味更是浓得呛人。
胤裪早已习惯了药汤的苦涩,也早已习惯了补课到深夜,补那许多因大病小病而落下的功课。
暖炕边上有一只西洋精金自鸣钟,小香盒般大,遇一时辄鸣。
这是八哥送给自己的。
每每补课,八哥总会待在身边,不时地指点,直到安歇时辰。
现在八哥不在了,总不能差了功课,让八哥失望。要是让十三弟追赶上了自己,别说面子,连里子也丢尽了!
胤裪咬牙,慢慢地从棉被里抽出手,将马蹄袖整个放下后,才拿起书本,依靠着烛光低声诵读起来。
……
有的功课可补,有的却是胤裪无论如何都无能为力的。
比如,骑射课程。
当初雪逐渐消融之时,气候就越发寒冷起来了。
这是胤裪所不喜的一天。气鼓鼓地回到二所,胤裪一言不发。
十三弟,你好样的!
居然对外谙达说要和哥哥们比试骑射功夫!你……你……你!!!
哼!哼哼哼!!!
胤裪吭吭唧唧地在炕上,动作狠绝脱去靴子扔在一旁。
十三弟,你以为你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就可以拔得头筹吗?
你别忘了,爷可有绝技!
放眼整个紫禁城,此绝技除了六哥勉强与爷媲美,再无人能与爷争锋!
脱去棉靴后,胤裪利索地将足衣一并扯去,两手撑着床,扑通一声跳下。
脚丫贴着地,胤裪跳了数下习惯温度之后,开始在屋内慢慢行走起来。
爷比不过,爷还躲不过吗?!
九哥十哥出宫游玩,需要左求右央才能免了尚书房半日的课程。哼!爷根本不需要,爷只要两眼一闭,稍微挺个尸,一切都搞定!
寒气刺骨,胤裪走了数步,感到头疼越发鲜明之时,便哆哆嗦嗦地穿上足衣爬回了暖炕。想象着胤祥苦闷的表情,胤裪幸福地踢着腿,美美入梦乡……
纵使不醒人事,胤裪都很难安然。
昏沉与钝痛,是胤裪此生常伴的对手。
脸颊倏地传来尖锐的刺痛,胤裪迷迷糊糊地呜咽着,想避开,却无处可躲,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胤裪一惊,顿时清醒了许多。
紫貂披领、五色云纹,以及襟下盘缠游踞的正龙……来人尚未换下的朝服,沾染了晨间雾气,一路而来,仿佛被铺了层薄薄的水层。
胤礽微微蹙眉,见胤裪一脸错愕的模样,再一次狠狠地下手,捏了一把胤裪绵软粉嫩的脸蛋后才缓缓松开。
痛哼一声,胤裪小心地缩进棉被,睁大眸子紧紧地盯着胤礽。
环视小室,胤礽走到不远处的案几之前,拿起胤裪所用文具细细把玩,不曾抬眼,胤礽沉着声,问道:“高明,再跟本宫说说,胤裪昨儿个是赤足走了几步?”
“回太子爷的话,十六步。”
胤礽眉角稍扬,继而回眸,看向胤裪,蓦然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胤裪睁大眼睛,却见胤礽手执自己的玉尺,再次走来,径自坐在暖炕一角。胤裪不由自主地瑟缩,被角微掀,两只小脚已经被胤礽整个拽了出来。
“十二弟,你想要哪只脚挨板子?二哥可以让你来选。”无视胤裪的惧意,胤礽用玉尺慢慢描摹着小脚丫的轮廓,面无表情道。
胤裪倏地一颤,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地瞅着胤礽。在发现毫无用处之后,胤裪咬牙干脆将脑袋转向一边,狠狠地瞪了一眼向告密的高明后,才闷声道:“弟弟想要高明的脚挨打!”
冷然一瞥,胤礽利索地脱去胤裪的足衣,玉尺高高举起,却是陡然一顿。
幼|嫩的|裸|足,红肿泛紫。
眉头皱得更深了,胤礽终是轻叹一声,放下玉尺,用手将胤裪赤|裸|的小脚揉暖和后,再塞入棉被。
方才解脱,胤裪连忙蜷了起来,将被子攥得死紧,以防胤礽反悔。
胤礽无奈地叹息,略微整理衣袍,随即起身,在即将离去的片刻,胤礽顿住脚步,轻声吩咐道:“把东西收拾好了,十二阿哥痊愈之际,就立即搬去毓庆宫,暂住。”
胤裪满满得意的笑容刹那间僵硬。
毓庆宫的日子并不如胤裪所想的那般苦闷。
用度甚佳,火墙炭柴也比阿哥所好些,整个宫殿分外温暖。
最最让胤裪满意的是,尽管住在毓庆宫内,却并不会经常遇到胤礽。纵使见到,也不过是匆匆一面匆匆分别。胤裪从不知道,胤礽竟是如此的忙碌。部院衙门、朝政奏折,占据了监国太子近乎所有的时间。
胤裪并不是特别喜欢胤礽。
太子性情乖戾在毓庆宫从来不是秘密,胤裪懂得,这不过是上位者的特权。
差距,就是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睿学大成、才华横溢的皇太子,与频繁落课、骑射俱劣的病弱阿哥。
两相对比,令胤裪暗自深藏着的失落与自卑无限放大。藏着掖着躲着避着,胤裪不愿任何人发现自己心中小小的秘密。
孟冬小阳春,远在漠西的大军终于传来了捷报,皇城中沉滞已久的空气顿时轻快起来。
胤裪踌躇许久,仍是掩不住惊喜,匆匆赶去惇本殿皇太子所居宫寝。
伏案笔书的胤礽褪去了华贵的蟒袍,只着一身青绒常服,简单而雅致,令胤裪莫名地生出了一丝好感。
胤礽抬起头,随手免了胤裪的请安。
胤裪大着胆子轻声走近胤礽。
不知为何,胤裪觉得今日的胤礽很不一样。明明是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语调,但今日的胤礽带着笑意,眼神暖暖的,敛尽了往日凛冽的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不可测的温柔。
案上平铺的书信,翰墨飞逸,颇具神采。
“朕帅军征战之时,军务在身,无暇他思。今胜负已定,噶尔丹逃遁,我军穷追不舍。当此之时,班师返归,一路欣悦,朕不由思念太子,何得释怀。将你所穿棉衣、纱衣、棉葛、布袍四件,褂子四件,一并捎来。务必拣选你穿过的,以便皇父想你时穿上。”
胤裪用力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写出如此深情之语的人,竟是那尊贵内敛的皇阿玛!
胤礽回信已毕,放下了手中之笔。胤裪悄悄往胤礽身边靠了靠,继续偷瞧着胤礽回信。
“伏阅慈旨,得知皇父眷恋儿臣之心,不禁热泪涌流,难以自已”。
睁大眼睛,胤裪瞪着“热泪涌流”四字,再看向胤礽那盈白干净毫无痕迹的脸,暗自咋舌。胤礽轻轻瞟了眼胤裪,嘴角啜着笑,一言不发。
胤裪只觉浑身一凉,谨慎地退后一步,胤裪匆忙请安告退。
胤礽见胤裪逃也般离去的背影,骤然失笑:“贾应选,将本宫衣物送来,本宫要细细挑选。”
一个时辰的筛选,胤礽将自己最喜爱的棉葛布袍等八件一一拣取,亲自折叠平整后,方才交给随侍。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仓促而来。胤礽诧异地看向手捧数物小跑而来的胤裪。
胤裪将包裹交于随侍后,迅速地打千,然后走向胤礽,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信纸递给胤礽。
两张信纸,字也不多,胤礽扫了一遍,霎时一咳再咳,才能勉强掩去早已忍不住的笑声。
信纸两张,同样稚嫩的字体,却是相反的口吻。
“八哥随驾征战之时,军务在身,无暇他思。八哥思念十二弟,将你所穿棉衣、纱衣、棉葛、布袍四件,褂子四件,一并捎来。务必拣选你穿过的,以便八哥想你时穿上。”
回信倒是无比简单,八个大字,重复十数遍。
“思念八哥,思念八哥,思念八哥,思念八哥,思念八哥……喜欢八哥,喜欢八哥,喜欢八哥,喜欢八哥,喜欢八哥……”
猜到胤裪所带包裹内必是衣物,胤礽笑看胤裪,缓缓开口:“十二弟,你这身板的小袍小褂,八弟可是万万穿不上的。”
胤裪嘴一瘪,脱口而出:“那就把胤裪也一并捎带过去。”
胤礽挑眉不语。
狠狠咬牙,胤裪一字一顿道:“小十二身子暖,冬天抱着不怕冷!”方才说完,身子兀地一轻,胤裪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嗯……”胤礽抱着胤裪,煞有介事地摇头,一本正经地对上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语重而心长:“不如本宫暖。”
……
胤裪怀着满满气忿回到居所,对着地板狠力地跺脚。
跟爷抢八哥!跟爷抢八哥!!居然跟爷抢八哥!!!
胤裪的怨念并没有持续多久。
辜月之初,吐故纳新之始,大军将归。
胤裪搬回乾西四所,喜滋滋地换上自己精心挑选的袍褂,唯独不满自己苍白的脸色。急急跑去寻找九哥,胤裪讨来了一小盒胭脂,手指沾上一些仔细地涂抹在脸上,胤裪左看右瞧,直到脸蛋看起来与十四弟一样红扑扑之后,才与众皇子一同随皇太子前往郭外兵里道旁迎驾。
皇帝与众皇子的回归,整个皇城顿时变得充盈肃穆起来。但这一切都不是胤裪所关心的。
八哥的笑容,暖若朝阳,如沐春风。
胤裪渐渐看痴了,蓦地发现,过不去冬日、看不见春天又有何妨?有八哥在,日日都有芳春……
只需一个暖极的怀抱,便可化去稚子层层苦涩的思念。
年初的一场大病丝毫不能影响胤裪的心情,康熙主持的家宴对胤裪来说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得胜的太子八哥与胤裪能够随驾巡幸畿甸,前住南苑,还有赤诚温泉,最重要的是,能与八哥一起,胤裪无比兴奋。
虽然巡幸日子尚未定下,但君无戏言,从此便有了盼头。
早早整理好一切,胤裪掰着手指巴巴地数着日子,翘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