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听了这话,忍笑之余,夏疏影难得打趣:“这,可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商洛云?”
看到她的笑,商洛云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露声色,恢复了那原来调笑的语气:“看姑娘刚醒,想说开个玩笑而已。”
“唔,”夏疏影沉吟,“我睡了多久?”
“不多,一天而已。”
夏疏影抬抬手臂,露出臂上的纱带:“多谢。”
商洛云笑:“这种艳福,求之不得。”
夏疏影心中疑惑,这个男子,现在闲云野鹤的姿态,与初遇时一个样,却似乎与那夜见到的不太相同。
初遇和此刻的男子,高傲在外表,每每说这种话来调笑,却硬生生给人一种幽默却并不轻浮的印象,引人靠近;而那晚的他,却是高傲在骨子里,因着这高傲,才有了那种若隐若现的疏离,让人见了,有一种周身温度突降的感觉,然而现在,春季而已,用不着降温消暑,所以远离。
不过,夏疏影收回视线:自是不凡的人,可是与我何干。
那眼睛里没有好奇,商洛云心中苦笑:她根本不打算问,问我是谁,问为何可以从暗夜手中安然带回她。
所以说,她不打算与他深交。
萍水相逢吗?
若是问起来,还定会是与那时一样的话,一样的态度,猜都不用猜。
想起一天前带回她时看到她布满伤痕的身体,看着她此刻纱带遍布的窘态,商洛云心中恨恨:那个叫陆修竹的男人,到底凭什么?凭什么让这样的一个女子,频频为他受苦甚至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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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环绕的南方,是有着温润的空气和好脾气的行人,油纸伞撑着,一路的缠绵细雨,不知倦。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而那是谁,如丝的细雨里,微垂着头,只看得见一头青丝,无言自倚修竹?
“恩怨,两清么?”那又是谁的声音,带着沙哑的质感,老迈的竹子般低沉的响起,斑驳而沧桑?
素色的油纸伞撑上头顶,温婉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谁,却是近来花楼里声名更盛的花魁锦素:“公子,即使是江南,雨也是凉的,您爱惜点自己。”
“呵,爱惜自己?”那个人的声音又响起,带着极深的嘲讽,“为了谁?”
如果,她已不在,再为了谁,爱惜自己?
锦素心里一窒,却还只是笑:“公子,夏姑娘若在,也是不愿的……”
话还未说完,那人却突然提了声音,呵斥一般疾言厉色,是真的发怒:“谁说,她已不在!”
chapter12
“谁说,她已不在!”从未听过温润如玉的公子如此疾言厉色,锦素受惊,仓促的抬头,却被那人眼里的凌冽的杀意吓得一个冷颤。
慌极的女子竟还是没有忘记撑住覆在那人头上的伞,只是声音已经因害怕而颤抖:“……公子?”
一手拂去那伞,素色镶花的油纸伞被打进泥地里,面色冷厉的男子转首,声音冷硬:“滚!”
锦素呆在那儿,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水眸里,湿意顿生。
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黑衣男子,瞬间来到锦素身边,望一眼满身肃杀之气的自家主上,带走一言不发的锦素。
临走之前,锦素忍不住,再去看一眼那个背身而立的男子,含情的眼神,让多情江南的雨都更加缠绵,而从始至终,那身影的主人,连发丝都未在江南的细雨微风里浮动丝毫。
“锦素姑娘,对不起。”离开前,那竹林里带走锦素的黑衣男子致歉道。
带她来,是因为公子素来喜爱这女子,本想让他开心些,不想适得其反,倒惹得人姑娘家梨花带泪,着实是他的不对。
锦素却微微的笑,只是笑里染着勉强:“没关系的,公子他,心情不好。”
这是个出身花楼的女子,因着绝色的容貌和出群的琴艺名冠江南,可此刻,也不过时一个动了情的平常女子。
看着锦素离开的倩影,黑衣男子 - - 陆修竹的第一部下兼朋友君林枫,回首去看竹林深处那阴郁入骨的男子,叹了口气。
都是为情所困,都是为情所恼,躲不开,亦不想躲。
那个香消玉殒的女子,叫夏疏影,他也见过,但是不常见。
君林枫对那个女子的印象极浅,一是因为不常见,更因为那女子的存在感极小。
没有多么美丽,只安安静静的,似是有些怕人,很少与外人交谈,只是会在与陆修竹对视时,微微的笑,流露出一瞬的风华。
有时候君林枫都不懂,那样的女子,怎么会让陆修竹这样光华绝代的男子痴迷。
后来谈起来,陆修竹却只是笑着说:“若是有雨,她是从不会给我打伞的,只是拿眼睛瞥我,连神色都淡淡,说:‘雨打身上,不冷?’而后率先进屋。更不要说在我面前哭,我连她伤心的样子都未见过,只是淡淡的眉,淡淡的眼。”却是在与这时锦素对比。
那时候君林枫不懂,既是这样,如此冷情,何值得你倾心相待?
直到很久以后,那一次陆修竹大醉,才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夏疏影,而从那以后,君林枫每每见到那沉静如水的女子,都忍不住从心里生出敬意来。
不是不在乎,只是不习惯表露;不是不委屈,只是连委屈都深藏。
因何,这般隐忍,隐忍到让人心疼?
chapter 13
北方初夏的晨光打在幽深的小院,这是商洛云为夏疏影休养特意找的地方。不奢侈,却极清幽。
而现在,并不宁静。
那个男子,原本也该是薄情的吧,所以生气时的声音,如此冷戾,让屋外候着的几个丫鬟听得都不寒而栗。
“所以说,你当真要走?”
“商公子,素来无功不受禄,这些日子,夏疏影已经无以回报。”而这声音,静如幽水,竟是一点都没有被那冷厉的声音所影响。
屋外的丫鬟齐齐为夏疏影捏把冷汗。天,就算浮云公子对这位夏姑娘有情,素来又对她极好,可这样明显的拒绝……是不想活了吧?
可是,老半天后,门外静子担忧的丫鬟,只听得自家公子的声音挫败的响起:“……夏疏影,你当真薄情。”
这下,只剩屋外一群丫鬟的下巴,掉了一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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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外,古道旁,芳草碧连天。
两个修长的身影,在夕阳里被拉的极长,这是离别的日子。
“夏疏影。”
“嗯?”
“……我救过你。”
“嗯。”
“换你一个拥抱,可好?”
沉默,沉默到想来心高气傲的他挫败得想到放弃。
可是:“好。”
拥她入怀,下巴搁到她肩胛,商洛云满足得在心里叹息,他有预感,这是这一生,他距她最近的一刻。
“听人说,你不喜与人交谈,可似乎,你并不讨厌与我说话,初遇时就是。”如此近的距离,感觉到夏疏影的僵硬,却不舍得放开。
“其实,并不是不喜,只是不知该说什么,而你,似乎一直有话说。”所以才不会冷场。
是这样,商洛云笑:“这么大的人了,还怯场?”孩子一样的心性呢。
“……”于是,沉默给你看。
商洛云忍不住低低的笑,然后并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夏疏影都快按捺不住的想离开这怀抱,却听得:“他到底,有什么好?”
那声音低低闷闷,从未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的浮云公子,这一刻的声音里,带了孩子似的委屈。
只一瞬的宁静,就听到这段时间已经听惯的那个沉静如水的声音:“没什么好,只是相识的太早。”
商洛云更加的拥紧她:“所以说,我并不是败给他,只是败给了时间。”
说罢,双手紧扣住她,像是想要把夏疏影揉进骨血,而下一刻,却只是放开了手。
“听说,弄竹公子前几日已在江南娶亲?”淡笑的声音,幸灾乐祸的态度,这个被江湖人尊为浮云公子的洒脱男子,已经是恢复了素来的不羁。
“好像是,如果你的情报够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点起伏。
“呵,不知是哪家小姐这样好命。不过话说回来,前些日子那样疯狂的寻人,我还以为,他怎么不得为你洁身自好那么几年,做首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后,才会安心娶妻呢。”
“随他,我已经与他,没什么相干。”
这样么?已经无关,那为什么,还是不肯留下,不肯接受除他以外的人?
“那,要去哪?”
“世界这样大,哪都可以。”只要没有陆修竹的地方,就好。
“夏疏影,再会。”商洛云看着她,眼神沉沉浮浮,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极快的转身,这样说着,大步离去,似乎是怕再停留,将忍不住将她扣住,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