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杨哲挑起眉梢,笑容加深了几分,掩在刘海下的眼睛微微眯起,对上于乐冷淡漠然的视线,目光轻柔,却暗芒飞闪。
谁说她不会阿谀奉承,讨喜卖乖?你瞧,她现在这副模样,不是做得很好?
“是吗?谢谢夸奖,说得我心里暖暖的。”
于乐扯嘴笑,“当然,您受之无愧,没有哪个老板会像您一样给员工买药,作为报答,我一定会努力为您工作的!”
她也不避讳,直接脱了鞋袜,将膏药仔细贴上。这膏药似乎很有疗效,刚一贴上就有一股热火灼灼的感觉,舒适熨帖,疼痛立刻舒缓了不少。
于乐舒出一口气,面容轻松不少。正欲再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奉承话,抬眼一看杨哲,那些编排好的话,却一下子卡在喉咙。
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忽然有些不舒服,杨哲忽然双目呆呆的,失神地望着她的棉拖。他的面色变得很古怪,有些苍白,像是被吓到了;可看他眼底突然加深的一道寒光,又觉得那像是一抹厌恶。
糟糕,拖鞋!
于乐惊住,一面疑惑不已,一面慌忙道:“老板,对不起!今天是个意外,我以后一定注意,绝对不会再穿着拖鞋上班!”
杨哲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半响,突然语气幽幽地道:“没关系,不过,红色不好看,以后不要穿红色的东西。”
说完,他拉开车门,迅速出去,坐回到驾驶座上,再没说点什么,将车开得飞快。
于乐皱眉看着他的后背,注意到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抓得很紧,以至于手背暴凸起一根根粗壮的青筋。她诧异地挑了挑眉头,嘴唇动了动,但直到车子在原来那个路口停下,她也没有说出什么。
“谢谢老板,老板再见!”于乐干脆利落地下车,弯下腰,对着杨哲背书般公式化地道谢。
杨哲并不领情,一言未发,也没再看她,黑色奥迪一溜烟消失在车海里。
于乐望着奥迪消失的方向,眉心慢慢皱起,心头虚晃晃的,有种刚才只是幻觉的感触。杨哲,很奇怪的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于乐太不合群,她出去买粥,并且坐过杨哲的车,似乎并没人注意到。专卖店里大家依旧各忙各的,叠衣服,跟单,找货,结账,一切井然有序,只在于乐进店门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萍姐,粥买回来了。”于乐将粥放到柜台,见魏萍没有因为她买粥时间过长而生出不满情绪,对那碗粥也并没有什么热情。
也许那贴膏药真是很管用,接下来的时间里,脚腕上的扭伤并没有给于乐带来太大的困扰,一天的上班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走到了头。
上早班的,下班自然也早,现在还只有下午四点,于乐并不着急回家,按照惯例,她又去了那个地方。
今天的天色,似乎暗沉地太快了点。
抬手看了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小武趴到窗台向外瞄去,待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站在熟悉的位置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面露痛苦,凄凄艾艾地拖长了声音道:“东哥,那女孩又来了……”
潘振东正转着笔,闻声,“吧嗒”一声,手里的笔磕在地上。
他皱起眉头,弯腰去捡笔,吹了吹灰尘,对小武道:“你去跟她说,让她回去吧,案子已经结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小武哭丧着脸,闷声道:“东哥,你别开玩笑了,怎么又是我?我才不去呢!我说话根本就不管用,她哪回听我话,乖乖回家了?”
潘振东瞪他一眼,眯眼朝窗外看去。
一个细细弱弱的身影,扶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正仰着头,固执而认真地望着他的方向。
外面风很大,她的头发被吹得乱遭一片,看那样子,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可能有雪,气㊣(7)温下降很快,外头的风,看样子,是刮地也比前两天大了。
天色已有些灰朦,她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在那样的背景色下,远远看着,有种萧索凄恻的感觉。
看到这副情景,潘振东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头。那道身影似乎又瘦弱了不少,他觉得那些风要是再用点力一刮,她一定会被吹走。
“我就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潘振东低低一叹,心头突然轻轻一颤,一种类似于心疼的感觉,像电流一样飞速穿走过全身。这是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他呆住,慌忙移开视线,靠回椅背,有些难以置信般瞪大眼睛。
小武把整个身子都贴在窗户上,微拧着眉头,一脸忧容,“是啊,这孩子,还真是死心眼,我算是服她了,不过,东哥,你还是赶紧出去看看吧,外头这么冷,这么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孩子,这么一直站下去,铁定要感冒!”
潘振东瞥小武一眼,晃了晃头,刻意把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扫出脑海,捞起椅背上的外套,边穿,边急急向外走,走出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头把围巾也拿了上。
☆、第五章 我答应你了
看到潘振东过来,于乐咧嘴笑了。
她把自行车随意放倒在地,搓着手向着潘振东脚步快步走去,脚腕的伤,以及站久了,两腿发麻的不适,使得她步履有些趔趄畸形,看上去一颠一颠的。
潘振东看着她的脚,脸色有些黑沉:“你脚怎么了?”
于乐咧着嘴笑,然后又傻傻地摇头。
她太冷了,瑟瑟地发着抖,两排牙齿直打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潘振东见她这副模样,心头忽然燃起一股无名火。她的身子在风里一颤,他的心间就紧跟着一抽,然后一刺一刺地疼。
“你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潘振东的语气有些恶劣,恨恨地瞪着于乐,笨手笨脚地把围巾往她脖子上围,动作看似粗硬,实则温柔小心十分。
“这么大个人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天气冷不知道多穿点吗?冻得脸都青了!”
潘振东的围巾是加大版的手织围巾,又厚又长,于乐的脸那么小,围了两圈就足够把她的脸全部盖住。
于乐抖啊抖地哈着气,围巾上还有余存的热气,她鼻头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浑身一个激灵。
吸了吸鼻子,于乐颤颤地伸出手,抓住潘振东围围巾的手。围巾包住了她大半个脸,只剩下一双乌黑莹亮的大眼睛,长睫毛振颤不已地对着潘振东。
“叔……叔叔,你上次答应我会去找新的证据的,你……找到了吗?”
叔叔……
潘振东一听于乐又叫他叔叔,原本铁青着的脸又黑了几分。
“不是说过不要这么叫了吗?我没比你大几岁!”
于乐苍白着脸,笑地有些虚弱,好像没有听出潘振东话语暗藏的气愤,仰着脸,固执地看着潘振东:“叔叔,你找到了吗?”
潘振东暗暗咬牙,对上她莹莹闪光的眼瞳,望到她眼底暗藏着的无辜、期盼、执著、哀伤、乃至悲痛,各式各样的情感,每一种都让他心尖颤痛,他拿她没辙。每一次,都这样。
“不要这样看着我。”她的目光灼如火炬,潘振东只瞟上一眼,就狼狈不堪地躲开。
于乐轻笑出声来,慢慢地吐出一口气,雾气蒸得她双眼湿润:“叔叔,你又骗我……”
潘振东皱起眉头,握紧了拳头,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你知道的,你爷爷的案子不是我负责的,我没有权利去调查。”
于乐又笑,眼底飞闪的晶莹迅速黯退,她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呢喃般轻声道:“叔叔,我知道你很为难,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她的脑袋埋得很低,潘振东看不到她面容上是怎样悲伤的样子,可他能想象的到,也能感受地到。只要看着她的双肩,抖动如秋风里萧瑟无助的残叶,他心头那块最柔软的血肉,就会刺痛如针扎。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也不想这样缠着你,为难你,可是我心里难受……你知道吗?真的特别难受……你帮帮我吧,我拜托你!明明还有很多疑点的,我拜托你抽点时间帮我查查吧!”
她哭了,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不值钱似的,不断砸落在水泥地上。
潘振东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他咬牙抓住她肩膀,用力使她抬起脸来,使她看向他,看到他脸上是怎样的坚决,毫无转旋余地。
“要我说多少次你才听得进去?案子已经结了,结了就是定死了,就这样了,翻不了身了!你懂不懂?!”
潘振东低吼着将这句话灌进于乐的耳朵,但望着于乐惨白着脸,眼底含泪,满脸无措地看着自己,他的心顷刻间又软了,轻叹一声,他又放柔了声音,细声细语地哄着她。
“听我说,案子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是我骗你,不是我不找,你想啊,就算有没被发现的证据,你以为还会留着吗?就算疑点很多,可你爸爸都同意不再追查了,你又何必这么固执?”
于乐大睁着眼,睫毛在彻骨冰寒的北风里慌乱颤抖,她努力收住眼泪,使它不继续往下掉,小心翼翼地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什么叫就这样了,翻不了身了?你是不是怕麻烦?那没关系,你告诉我,告诉我到哪里可以找到新的证据,我去,我去找,不麻烦你……”
“于乐!”潘振东皱眉低吼。
于乐颤了颤双肩,抓下他放在她两肩上的手,后退一步,微仰着头,嘴角钩成嘲讽的弧度,目光飞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