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知道了!这事找你没用对不对?那找谁才有用?公安局局长,还是检察厅厅长?”
  “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定要这么固执吗!你听不懂吗?这案子就是局长亲自结的,你找他有个屁用!局长、厅长又怎么样?他们都他妈是群乌漆麻黑的窝囊废!”潘振东真是生气了,以往对着于乐,他一直注意着不蹦脏话。
  于乐被他吼地呆愣住,眼神无助地颤晃不已,原本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眼泪,这时候再也积蓄不住,破闸而出,溃不成军。
  潘振东因生气怒吼而涨红的脸,在看到于乐面对着他无声落泪的瞬间,刷地惊到雪白。
  “对……对不起,我……”潘振东慌了,结巴地连话都说不清,手足无措地抬着手,上前几步,想替于乐擦眼泪,却又怕自己唐突。
  于乐伸手捂住脸,慢慢蹲下身去,可无论她怎么努力想要控制自己,那些眼泪就像破堤而出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潘振东的话如利斧,在她心底凿开一个大洞,而绝望则如这刺骨冷寒的冬风,发狂似的,一股脑从破口处席卷而入,让她寒彻心扉。
  潘振东皱眉看着她,心尖抽痛不已,俯身抓住她的肩膀往上拉。可于乐却用力甩手,打开他伸过来的手。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不是说警察是人民公仆吗?不是说公正无私吗?都是骗人的!你们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那么怕麻烦还当什么警察?明明是白,却非要说成黑,你们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于乐哭着质问,每一声哭喊,都像一记闷锤重重砸在潘振东心口上。
  原来,她就是这么看他的,在她眼里,他就是这么胆小怕事,自私自利的人。潘振东收回手,拧紧眉心低头看着于乐,心里又苦又涩,说不出的堵闷。不是他不帮她,没头没脑的一个案子,查下去也是徒劳。没有结果的,他只想她看清这个事实,不想她再这么固执下去,却没想到,她原来就是这么看他的。
  潘振东低叹,眼神沉然:“你不要这样,好了,别哭了,我答应你了,我会帮你查查看,说不定真的还有漏洞。”
  他终于妥协了,明知道上头明令暗令,意思就是,这案子就这么了结了,谁也不许再调查;明知道他这一答应,可能会使自己砸了饭碗。可是,怎么办?他就是看不了于乐这么难受的样子,她一哭,他脑海里就是一片空白,恨不得拿全世界去换,只要她能重新展颜欢笑。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于乐收不住哭声,泪眼婆娑婆娑地抬头看潘振东,眼底有感激,也有愧疚,情感复杂,看得潘振东心口发涩。
  他眯眼,伸出手,用袖口轻擦她脸上的泪。
  突然,毫无预兆的,于乐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向前一扑,把脸埋进他厚实的胸膛。
  吓得潘振东一下子瞪大眼睛,手足无措地傻傻呆在原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你为难,可是……我真的太难过了,先是奶奶,再是爷爷,然后又是妈妈……你叫我怎么办?叫我怎么办?我真的太痛了,我不想的,我不想你为难的……我就是……太难过了……真的很难受……受不了……”
  她抓紧他胸前的衣服,十指一寸寸紧入,用力到骨节泛白,手背上血管暴凸,好像那样,她心里的那些疼痛煎熬就能得到舒缓释放。
  眼泪已经收不住了,她不再自我抑制,放任它决堤而出,将潘振东胸前染湿浸透。
  潘振东无言以对,只是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拍她的后背。
  一直贴趴在窗户上的小武看到这副情景,惊恐万分地瞪大眼睛,嘴巴一点点张开,几乎失声尖叫。妈呀!这是什么状况?两个人怎么抱一起去了?!
  潘振东要于乐在门卫那里休息会儿,等他下班再送她回家。
  于乐不肯,潘振东劝了好久,但最终也没能留住她。走之前,她还把围㊣(7)巾还给他了,并为把他围巾弄湿,而再三道歉。
  潘振东眯眼看着于乐扶着自行车走远,拿围巾的手紧了紧,她的秀发被风吹得乱舞,瘦削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逐渐变小,变模糊,越来越远。他呆呆站了会儿,脑子里空空的,心头也有一处空空的,慢慢又酸酸疼疼的。
  空气有些憋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哭得太厉害,哭累了,于乐觉得视线渐渐开始模糊泛白,嗓子火辣辣地疼,每呼吸一下,就带来一阵生拉硬扯般的疼。脚步也渐渐开始虚飘发软,除了脚腕处偶尔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四肢的感官器官慢慢都在失灵。
  脑袋却又沉重地厉害,连带着眼皮也开始打架。她晃了晃头,勉强打起一点精神。
  天色好暗,马路上来往的车都打开了车灯。偶尔有几束炫目的灯光直直朝她射来,瞳孔骤然放大,片刻失明令她有种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汽车响着尖锐的喇叭声,从她身边飞擦而过,她无力躲闪,只能傻傻呆站在原地。
  双耳有一瞬失聪,她的喘息声便在耳边来回萦绕,她感受到心脏跳得很快,每一下都沉重艰难,却又几乎要从喉咙里蹿出。
  她捂住心脏,骤觉喉咙发紧,全身无力。
  她又朝前走出几步,耳边有鸣笛声呼啸而过,她似乎没有听见,只是茫然无措地呆呆地看着四周。
  “喂!看车!”
  尖锐的刹车声从背后传来,于乐无动于衷,两排蝶翅似的睫毛轻轻颤抖了几下,忽然毫无预兆地软身倒下。
  开车的司机吓了一跳,直叹倒霉,迅速开门出来。正要弯腰去看于乐怎么样,一只手从边上伸过来,将他的手重重扣住。
  ☆、第六章 要报仇,来找我
  “你把她撞了?”
  这声音,气愤中隐含寒气。
  司机连忙摇手否认,又惊又惧地看着来人,“没有!没有!我的车根本还没撞上她,是她自己晕倒的!”
  真是奇怪,明明是个长相温文尔雅的斯文人,怎么瞪起眼睛来这么吓人?司机暗暗心惊,脑门子上细细密密浮起一层薄汗。
  戴唯诺回头目测了下车距,眉心皱了皱,语气稍有转好:“不是就好。”
  他弯腰将于乐打横抱起,臂弯传来生硬的硌痛,使他的双臂一颤。戴唯诺抿唇,稍稍顿了片刻,才快步走向停靠在路边的一辆车。
  车里有人,见他过来,为他把后座车门打开。
  “哥,怎么了?”车窗慢慢摇下来,戴子安把脑袋伸出车门,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于乐。
  “她晕过去了。”戴唯诺紧皱的眉头没有一丝舒展,淡淡看了戴子安一眼,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把于乐放进车里在椅背上靠坐好,深深地看了看于乐后,折身出来。
  “等我一下。”
  似乎没怎么把戴子安眼底的探究和惊讶放在眼里,他随意交待了一句,又去把于乐倒在马路中间的自行车推过来,在后车厢里放好。
  “你开车吧,慢点,先去医院。”
  戴唯诺依旧皱着眉,在后座上坐好后,轻手把于乐的头靠放在自己肩膀上,好让她能舒服点。
  戴子安转了转眼珠,慢慢钩起嘴角,笑眯眯地点着头,从副驾驶座上跳坐到驾驶座,边发动车,边用一种不经意般的语气说到:“这女孩我见过。”然后透过倒车镜,去看戴唯诺的变化。
  戴唯诺轻抚着于乐后背的手僵住了,神色微有些改变,慢慢抬起头,看向倒车镜里映出来的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眼睛笑得弯弯的,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发觉戴唯诺紧张了,戴子安飞翘的嘴角慢慢恢复,头颅稍稍往下低了低,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某种光芒。
  “我身上的衣服还是她亲手挑的,你早上还夸过好看。”戴子安语中含笑,很一般的一件事,偏偏被他说得暧昧暗藏。
  戴唯诺垂下眼睑,睫毛抖了抖,放在身侧的一只手慢慢收紧。
  戴子安抿唇,微微一皱眉,面上的笑意飞快消退,他很快抽回视线,专注地看向前方。
  一路再无言。
  为于乐挂了急诊后,戴唯诺终于说话了,但目光只是淡淡看着空气,并不在戴子安身上落定。
  “你先回去吧,回家看看奶奶。”
  戴子安看他始终小心翼翼地把于乐护在怀里,眼底的好奇探究更加浓重了几分。
  “如果爸问我哥呢?我怎么回答?在医院?”他嬉皮笑脸地看着戴唯诺,单手撑着戴唯诺身前的桌子,轻松一跳,一屁股坐上去,弯下腰,把脸凑到戴唯诺面前。
  戴唯诺轻轻蹙了蹙眉,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嗯,就说我来找王主任了。”
  戴子安含笑飞翘的嘴角僵住,对视着戴唯诺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时,屋里值班的医生喊到于乐的名字。
  戴唯诺站起身,不再看戴子安,将于乐抱进急诊室。
  戴子安跳下桌子,望着戴唯诺微有些吃力的样子,眉心皱起,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戴唯诺的体格好像变弱了。
  医院的王主任是他们爸爸的老朋友,是内科专家,尤其在肾脏治疗方面很出名。找王主任是什么意思?
  戴子安抿紧嘴唇,心头隐觉不安。
  他昨天才刚到天台,还没有回过家,到目前为止见过的家人也只有戴唯诺一个人。他想起那天,爸爸打电话要他回来,紧跟着,戴唯诺却又来电话叮嘱他不要回来;再想起早上见到戴唯诺时,他叹了口气,脸上还露出类似于遗憾愧疚的表情。戴子安心里忽然闷闷地,更加觉得很不舒坦。
  戴唯诺变了,以前他见到他会很开心,会笑,可是现在他只是满脸淡薄,又或是一层淡淡的忧虑,仿佛一个入定石化的老僧,外界的一切都没办法使他展露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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