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样的戴唯诺让他心里毛毛的,觉得好陌生,好……可怕。
戴子安又想起于乐,内心的疑惑更加浓厚。他记得戴唯诺曾经对他说起过一个女孩,每一次提起来,言语里的幸福快乐,他都感同身受。可从去年下半年起,他就不再提起那个女孩。
刚才那个女孩,又是怎么回事?他抱着她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的模样,简直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而看着她时,他眼底里的情感又那么深沉隐晦,好像在刻意隐藏什么。她,会不会是那个女孩?他们分手了?
戴子安的目光穿过急症室半开着的门,望见戴唯诺正低着头,认真专注地听值班医生说着什么。那种明显担忧着的表情,好像他又被点活了,有血有肉了,与白天面对自己时,截然不同。
戴子安看了片刻,皱眉收回目光,大步离开。
天色黑透。
退烧针打下去已经半个小时,点滴也挂了小半瓶。于乐依旧是睡着,但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眉心紧蹙着,嘴唇轻颤不已,一直反反复复在说着什么。戴唯诺凑近了去听,始终什么也听不清。
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悠长,隐含心疼。
手抬起来向她的脸靠近几分,又在最后一厘米处握成拳头,艰难地收回。只余一声叹息,在空气里长长拉开。
他摇摇头,轻柔地俯下身,为于乐把被子向上拉高一些。又见她嘴唇干裂,便用温水蘸湿了棉花,一遍一遍地去擦湿她的嘴唇。
小半年不见,她竟然瘦成这样。望着于乐削尖的下巴,想着刚才抱着她时,臂弯处生硬生硬的硌痛,戴唯诺心颤不已。
指尖一抖,棉花上的水从于乐嘴角滑落,一道线滑进她衣领。
戴唯诺连忙伸手要去擦,于乐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开始她还有些茫然,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过得片刻,她慢慢转过头,不言不语地盯着戴唯诺。
戴唯诺拿着棉花的手抖了抖,目光不自在地闪烁着,偏头避开于乐的注视。
“好久不见。”
半响,他沙哑着嗓子吐出这样一句话。
于乐眨了眨眼睛,转过头,重新望向天花板。
戴唯诺自嘲般摇头一笑,低头看着自己苍白干瘦的指尖,低柔缓声道:“你发烧了,刚才晕倒在马路上,三十八度五,还是扁桃腺发炎引起的。天寒风大,你不应该在外面呆太久。”
戴唯诺说着,眉头一点点皱起。
吹多冷风会导致扁桃腺发炎,继而引起发烧,是于乐的老毛病。以前,冬春季节,只要她在室外呆得久了,他就会这样皱着眉头板着脸,命令她进屋,然后泡一杯板蓝根,要她一口气喝完……
戴唯诺这一句充满关怀的话,让于乐的鼻腔倏地涌起一股酸意,她咬紧下嘴唇,飞眨着眼睛,努力将眼底一层层泛起的酸涩压制住。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咬牙忍住。
戴唯诺起身泡了一杯消炎镇痛冲剂,将水温吹低一些后,举到于乐嘴边。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马上就走,只要你把药喝了。”
她不爱喝药,连那么甜的板蓝根,也要哄很久,才肯喝一两口。偏偏她体格还不好,隔三岔五就会感冒发烧,管着她吃药曾是戴唯诺最头疼的事。
每每好脾气的他会被她气得浑身发抖,好说好话不管用,连哄带骗也是徒劳。非要他真的生气了,板着脸不理她了,她才知道卖乖讨好,捏着鼻子乖乖吃药。但一张小脸皱得像包子似的,好像要她吃的是毒药。
于乐扭过头,两只眼睛红红的,在袅娜盘绕的汤汽后,默默涌动着一些隐晦不明的情感。
戴唯诺叹了口气,一手拿药,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使她坐靠起来,把纸杯放到她手里,要她拿好。
“喝吧,趁热,凉了就没有药效了。”
于乐低头看着不断冒着热气的药剂,把纸杯放到一边,冷漠地说:“我不想喝。”
然后把头扭向一边,留给戴唯诺一个冰冷而僵硬的后背。
“你不用这样对我,我没钱,没有医药费付给你。”
医药费?戴唯诺眼神一颤,一丝忧伤缠上心头。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变得这么生疏了,连医药费都要开始计算了。
他苦笑,哑声反问:“我应该怎么样对你?看你在马路上晕倒,不管不问,无动于衷地走开,对吗?”
于悦倔强地咬着唇,一动不动,并不做声,但眼睛里闪动着苦涩幽然的湿光。
戴唯诺皱眉看着她,眼底的忧伤浓厚如藤蔓,层层抽出,重重将他包裹。良久,他又是低低一叹。
“你变了。”
闻声,于乐鼻腔里的酸意来势汹汹,她用力揪住一角被单,牙关紧紧咬住,才能压制住那股飞涌而上的酸意。
一串泪珠无声滑落,于乐“哈”地冷哼一声,漠然冷声反问:“那你呢?你没变吗?”
戴唯诺目光幽沉,抿唇不语。而他眼底的忧伤,则一点点扩散开,好像浓墨滴进清水里,以他为中心,一缸清水浑浊不堪,暗影如潮。
他凝望着她,眼底有着绝望,“你始终不肯相信我,你妈妈的事,我很抱歉,但你爷爷的事,真的不是……”
“住口!你没有资格提起他们!”于乐一下子激动起来,猛地转过身来,泪眼模糊的眼睛像利剑一般狠狠盯向戴唯诺。
她整个人挺得笔直,嘶哑着嗓子尖声利吼:“你凭什么说不是?凭什么!”
“就是你爸爸害死我爷爷的!就是他!然后又连累我妈妈出车祸!”
眼泪决了堤似的往下滴淌,原本嗓子就撕痛难忍,她这样奋力尖喊无疑是火上浇油,喊声还没有落地,嗓子就已经干涩地几乎要喷出火来。
大约是一口气没喘上来,于乐捂着喉咙,痛苦不堪地咳嗽不止。
戴㊣(8)唯诺神色剧变,连忙端起纸杯递到她面前,却被她甩手拍开,深褐色的汤药洒了一床,也洒了他一身。
戴唯诺后退一步站定,没有管溅了一身的浑浊药汁,只拿一种清寒中带着悲痛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于乐。
于乐趴在床头嘶声咳嗽了良久,背脊上下剧烈耸动,连带着床铺也“咿咿呀呀”颤晃起来,一副撕心裂肺的模样,好半天才堪堪止住咳嗽。
她慢慢撑起身子,喘着气靠坐起来,两颊憋得酡红,眼底亦是湿红一片。但紧抿的双唇,却依旧宣告着她内心的倔强。
看样子,今日是无法与她好好沟通了。戴唯诺身疲,心亦疲,慢慢垂下眼帘。
“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如果你要报仇,随时可以来找我。不要靠近子安,他和这些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七章 连我的一个吻你都厌恶
于乐握拳,嚯地抬头凝向戴唯诺,看到他面上带着一副决绝悲痛的颜色,她“哈——”地嗤笑出声来。
“找你?”她低头笑。
忽然拔掉手上针管,下床向他逼近,在贴靠着他的位置,站住脚步,仰脸盯着他,冷冷地反问:“找你会有用吗?”
戴唯诺低下头皱眉看着她,蓦地,撞见她眼底飞闪而过一抹锐光。
他一惊,直觉不对,欲要后退离开的时候,却被她忽然发力扣住双臂。
唇上一烫,一个带着温热体温的吻,重重贴上他冰冷的双唇。
她踮着脚,两腿微微打着颤,眼睛大睁着,将他瞳孔里的惊诧、震惊、悲伤、失落一一收入眼底。
人,还是那个人;唇,也依旧是那个唇。只是,吻,却再不是那个吻。
戴唯诺暗暗心痛,眼底各色情感飞闪晃动,突然,像是沾到什么毒虫猛兽似的,他睁大眼睛,猛一把推开于乐。
于乐本来就有脚伤,站不太稳,他这么一推,她连连趔趄,最后还是没有能够站稳身子,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地。
“于乐!”戴唯诺哪里料到会把她推倒,吓了一跳,连忙俯身去搀她,又是心疼,又是后悔。
于乐没有拒绝他的帮助,任他扶起她。看着他满面惊色地弯着腰,一边为她轻拍去灰尘,一边紧张地帮她检查是否有哪里摔伤了。
一如从前,他一贯就是这么细心体贴。
于乐失神地望着望着,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你看,你现在连我的一个吻,都这么厌恶,明明避我如蛇虫,我怎么找你?找你,有用吗?”
戴唯诺错愕地抬起头,看着于乐嘴角讥讽扎眼的笑,心底一寸寸发寒。
忽然,他想起戴子安在车里提到她为他选衣服时,语气里那种隐晦莫名的暧昧,心头一紧,酸涩和悲痛在他眼底紧密交织。他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他明白他要怎么施展她的报复了!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于乐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并没有因为看到他惊恐悲痛的模样,而感到痛快,相反,看到他痛,她心里除了痛,没有别的滋味。
牙关暗咬,于乐扭过头,强忍着心头一阵阵的锥痛,将嘴角边的笑容慢慢扩大。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你何苦要这样作贱你自己?”戴唯诺摇头,目光沉痛万分。
“作贱?”于乐冷笑,“你用什么立场和我说这句话?凭什么说我作践?我记得我们已经分手了吧?我这样,怎么就作贱了!”
最后的几个字,于乐冷笑着一字一顿说出。
戴唯诺无言以对,眼前一阵黑雾迷蒙,身板晃了晃,他后退几步,扶着椅背慢慢坐下。
于乐倔强地仰着头,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
她想要离开,她无法再继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与戴唯诺共存,她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在的,连呼吸都困难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