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头紧紧的,好像是酸,好像是嫉妒,又好像是气愤,总是,很奇怪,可他又形容不出来自己的心情究竟有多复杂。
  抱着玻璃的手,一点点加紧,骨节凸起,五指泛出青白的颜色。
  小武回头怒瞪了门上的玻璃一眼,恨恨一跺脚,扭头跟上潘振东。
  “东哥!等等我!”
  ☆、第十章 自作多情
  戴唯诺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
  一把湿漉漉的伞被他放在门边,他没有打开客厅的灯,在黑暗中静静站了会儿。衣角有水滴滑落,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他漠然不动。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依稀可以看清鞋柜在哪。他于是摸黑找到自己的拖鞋,正褪去一只鞋,黑暗处,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
  “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戴唯诺换鞋的动作顿住,他眯眼往沙发出看去,看到一个黑影慢慢站起,转身面向他的方向站着。
  “嗯,有点事,耽搁了一下,怎么了,你在等我?”
  戴唯诺淡淡说着,低头继续换好鞋。他声音很轻,屋外沙沙的雨声几乎要覆盖掉他的声音。
  戴子安沉默了一会儿,只是在黑暗中无声地看着戴唯诺,光线那么暗,远远地,戴唯诺却发觉到他眼底隐约闪烁着一些奇异的亮光。
  良久,戴唯诺轻声一叹,“见过奶奶了?”
  戴子安目光轻颤,沙哑着声音,用一种近乎失落的声音,轻声反问:“奶奶变成这样,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在这个家,他好像永远是多余的,因为这个家的主人,他的爸爸,自从他出生起,就深深地厌恶他。而奶奶和哥哥,曾是他在这个家里所有的温暖。
  所以,哥哥不该对他有所隐瞒。
  戴唯诺静静望着他,依旧是清淡如远山的声音,“我不想你担心,医生说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样的,也许将来会恢复正常,也许永远不会。”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九月初。”
  四个月了……
  戴子安再一次沉默。
  夜色下,他嘴角苦涩的弧度被黑暗完美掩盖。心尖微有些刺痛,他眨了眨眼睛,眼底酸涩莫名的感觉被迅速驱散。
  “别想太多。”戴唯诺弯腰把换下的鞋拿起来放到鞋柜里,继续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早点休息吧,晚上睡觉记得开空调,天凉,别感冒了。”
  “哥!”
  戴唯诺正要转身上楼,戴子安又把他喊住,“今天那个女孩,就是她吗?你过去喜欢过的那个女孩?”
  戴唯诺微微抬起的脚在空中停顿住,但马上又正常落下,“不是。”
  “那你认识她?”
  “不熟,以前是同学。”
  戴唯诺淡淡回答着,一步一步往上走。戴子安仰头看着他,没有再问。
  走到楼梯拐角处,戴唯诺又停住,转过身,看着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戴子安,用一种几乎命令的语气道:“没什么事的话,早点回大连吧,在这里,你也是没事做的。”
  戴子安眯了眯眼睛,没有反驳,也没有问为什么,乖巧地答应了,“好,再过三天是我生日,过完生日我就回大连,好吗?”
  戴唯诺皱眉,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有拒绝他,“好。”他点头答应着,转身继续上楼。
  待戴唯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戴子安才收回视线,淡淡望向窗外。雨依旧在下,雨势不减,这场雨,怕是今冬最大的一场雨了。
  他不傻,一贯不待见他的爸爸,平白无故怎么会叫他回家?
  他离开天台去大连呆了三年,三年里那个所谓的爸爸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怎么会以为他是想他了,才打那个电话要他回家的?可笑的是,接到他电话的时候,他竟然欣喜地连手机都差点拿不稳!
  明明知道他要他回家,绝对没那么简单,他还是不管哥哥怎么劝他不要回来,固执地,带着一丝幻想地,毫不犹豫地,就这么回来了!
  他还以为是有回旋余地的,以为多年不见,或许他会对他有所改观,刚才进家门的时候他还想着,他见到他会怎样?会不会很开心?不,有一点点表现出开心也是好的。
  结果,原来一切,大抵都是他想得太美!
  他眼底的厌恶和不耐,与从前,没有一丝不同。
  还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戴子安钩起嘴角,“嗤——”地笑出声来。他笑得好激动,全身都在晃动,身子慢慢弓起,似乎连背都直不起来。
  他扶住沙发背,双手抖动不停,从裤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点着了,闭眼深深吸上一口。却因为笑得太厉害,烟呛进气管,他捂住胸口,弯下腰,咳嗽不停,直到眼泪点点渗出。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他掐灭烟头,走到窗边,眯眼向窗外看去。但玻璃上雨水滚落不止,他什么也看不清。
  喉咙有一瞬突然发酸,两眼也涩涩的。
  他漠然咬唇,呜咽不止的寒风,以及淅淅沥沥的雨声,将他嗓子里的哽动声,全然淹没。
  在南方,冬雨最是冷酷,刺骨,冰寒,冷彻心扉。
  已经是半夜,雨还在下。
  哗哗的雨被风一次次卷起,在最高处喷薄而下,击打在窗牖上,带来最清冷的噼里啪啦声,是最易引人坠入噩梦的声音。
  好久不见的血红又来了。
  梦里是个小男孩,只有七八岁大的模样。他很害怕,瘦小的身子抖弱筛糠。那片血红在他眼前不断放大,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源源不断地扩散蔓延开。
  而他被囚困在此处,只能任凭这片血红愈演愈烈,将他包裹,像沼泽般将他吞噬。先是没过他的脚踝,然后是膝盖,再是腰际,很快又到了脖子!
  男孩惊恐到极致,像是被人死死扼住喉咙般无法呼吸,他大睁着眼睛,嘴里痛苦地发出一些类似于磨刀石擦过碗口的“呲咯”声。
  忽然出现一个大着肚子的少妇,她面带微笑,一手抱着肚子,一手轻柔地冲着男孩招唤。
  男孩面露欣喜,正要伸手去够少妇,少妇却突地两眼翻白,翻身倒地,那个高耸的肚子也炸碎开,释放出更多的血红,铺天盖地地洒落!
  男孩想要失声尖叫,可血红已经覆盖到他嘴巴,他恐惧莫名的瞳孔骤然放大。
  这时,眼前又出现一个神色悲愤的男子,然后,接二连三地出现一堆面容凶狠,如地狱恶煞般的人,那些人将男子包围住,张开双手,五指状如鹰爪,慢慢逼扑过去,似要将他撕碎!
  男子嘴里大叫着“你们会遭报应的!”,顷刻间就被那群恶人撕成粉末。
  然后那些人猛地扭头,齐齐对准叶泽,一步步紧逼而来!
  男孩想要逃,他惊惧不安,发了疯似的挣扎,满天满地的血红,却在这时骤然幻化成一张凶恶的血盆大口!
  男孩惊悚莫名,僵在原地,来不及扬声呼救,就被它一口吞没!
  “嗬!”杨哲大睁着双目,猛地弹坐起来,双手紧攥被褥,面露惊恐,气喘如牛。
  稀里哗啦的雨声在耳边如魔音般不断缭绕,他浑身一阵战栗,双唇飞颤不已,冷汗涔涔渗出。
  房门被人一把推开,紧跟着灯被按亮。杨哲一抖,倏地抬头,冷冷看向来人。
  宋雅安被他眼底的寒光吓了一跳,一手按在门把上,一手捂在心口。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关灯!”杨哲面无表情,嗓音沙哑异常。
  宋雅安连忙关上灯,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杨哲喘出一口气,闭眼靠到床头,一手无力地托起,扶在额头,眉心紧皱,指尖隐隐发颤。
  宋雅安放在门把的手微一用力,深吸一口气,走进屋,坐到他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柔声道:“不舒服吗?我给你倒点水。”
  她起身要站起来,杨哲突然伸手抓住她。
  “怎么了?”宋雅安回过头,长发在黑夜中甩开一个优雅地弧度,眼神轻柔,静而祥和地看着杨哲。
  “坐下,陪陪我。”杨哲抬头看着她,面容苍茫,神情似有些无助。
  这样的杨哲是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宋雅安宁和的目光里,夹杂着复杂的轻柔,她坐到床头,将杨哲的头揽进怀里,温柔地抚摸。
  “过几天我陪你去看看爸爸吧,据说他这些年在托老院里过得还不错。现在那件案子已经淡了,我们小心一点,不会被发现的。”
  杨哲没有说话,他闭着眼睛,双手情不自禁地环上宋雅安的腰。似乎因为触摸到温软的温度,他内心的惊惧不安逐渐消退。
  良久,宋雅安就这么一直安抚着他,像从前无数个不眠夜一般,直到杨哲恢复清明,从那个血红色的深渊里走出。
  雨声淅沥依旧,夜已深透。
  杨哲从宋雅安怀里出来,摸到床头的烟和打火机,“喀”一声,在一朵颤晃的火苗中,点燃一只烟。
  他眯眼深吸一口,㊣(7)慢而深沉地吐出一朵烟圈,星火在寂静的黑夜中静默闪烁,映照地他面容清冷。
  宋雅安知道,这时候的他,已经不需要她了,她站起身,一言未发,静静地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默默走开。
  杨哲的故事,要从十九年前说起。
  那一天,雨下得好大,足以冲刷一切的气势。
  但那片血红,还是在眼前铺天盖地展开放大,恍如一场翻压下来的洪水,嚣张凶猛,势不可挡。
  杨哲,不,或许应该叫他叶泽。他站在原地,身板僵硬如铁,脖颈挺得笔直,凸鼓的青筋涨成粗重的线条。
  明明怕到极致,明明恨不得远远逃开,可他的脚却僵化在原地,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将他紧紧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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