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任他如何拼命地挲挪脚尖,也只能寸步难移。
那血红,正是从他妈妈杨婉月身上流出来的鲜血!
☆、第十一章 十九年前的噩梦
叶泽正在逃命,和他的爸爸妈妈,紧追其后的,喊声如雷的,是计生委的人带来的村民们。就在一秒钟之前,叶开平抱着杨婉月,在匆匆往后瞥看了一眼的瞬间,脚下打滑,不慎跌进路边的污泥稻田。
霎时,泥浆迸射,伴随着杨婉月惊恐的尖叫声。
叶泽的心跳瞬时僵住,他嚯地转身,发梢的水珠,抛开一个激颤的弧形,耳边盘旋着自己沉厚的喘息声。
身后那一阵又一阵尖锐刺耳的呼喊声愈来愈重,挥舞着拳头的村民渐渐逼近。
叶泽傻傻站在原地,一瞬间,脑海只是空白。噼里哗啦的雨滴砸进他大睁的双瞳,他双眼模糊,看不太清,只能大张着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脸上的泥点被雨水冲下嘴角,咸咸涩涩,说不出的滋味。
红,血红,妖冶如火莲。杨婉月在流血!
她紧抱圆凸的肚子,疼痛与惊恐令她悲不可抑地失声哀号。而血,源源不断地从她大腿根处涌出,仿佛一条条灵动的红蛇,肆意扭动躯体,顷刻间,染红了那片昏黄污浊的稻田。
雨下得好大,冷不防一个闷雷重重击下,叶泽狠狠一颤,双肩紧缩,瑟瑟发起抖来。
耳边有各式嘈杂的轰隆声,但杨婉月的哀号声却尤其响亮,穿透沉重的雨帘,刺进叶泽的心扉,尖痛如万箭穿心。
明明只是浅秋,江浙地带气候并不太凉,叶泽却浑身发寒,只能不自觉地颤抖不止。
叶开平在泥泞中艰难地爬起身来,瞪直眼睛,艰难而僵硬地转过脖子,攥紧他的拳头,微仰起下颚,血红的双眼逐一扫过紧追上来站在稻田边的村民,用他这一生可以发出的最悲痛愤慨的声音,怒不可遏地哀叱:“你们这是在作孽啊!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遭报应的!”
仿佛是在为叶开平的哀叱做烘托,雷声接二连三响过,叶泽颤抖地愈发厉害,惊惧而无措地看着叶开平。
杨婉月的面色逐渐灰白,她的手将肚子越抱越紧,哭号声却逐渐低落。泥浆与鲜血将她浸透,被雨水稀释过的血滴,顺着她粘满泥渍的指尖滴落。腹部剧痛的下坠感使她明白,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活不了了……她已万念俱灰,一个抽噎过后,她的哭声终于消退。
察觉到异样,叶开平慌忙转过身,在粘稠的泥浆中奋力挣扎,向杨婉月跑去。
拥站在路边的村民却抢前跳下稻田,即使是到这样的地步,他们依旧不肯轻放。
一场血腥暴力的争夺在血红的泥浆中展开。村民们要夺走杨婉月,不,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是要夺走杨婉月肚子里,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
“混蛋!放开她!你们这些畜生!放开她!放开她!”
一开始叶开平还激动地叫骂反抗,只是不久就只能哭着哀求。村民在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叶开平根本争不过他们。
“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她流了好多血啊,先送她去医院好不好?不要这样!她会受不了的!她肚子已经那么大了,她真的会受不了的,我求求你们了!放了她吧,放了这个孩子吧!啊!我求求你们了!”
叶开平的双臂被众人架住,他争不过人数众多的村民,只能挣扎着苦苦哀求,悲伤与哭泣使得他脸上的肌肉像麻团一样扭曲。
“放开她!我求求你们放开她吧!”
“你们惨无人性,一定会遭报应的!一定会遭报应的!”
杨婉月已然虚软若浮萍,她两眼无神,在村民手里无动于衷地沉沦。那道略显瘦削的背影,在雨帘中如枯草般无力地摇曳。
她的眼底早已无光,若不是见到她双唇在颤抖,叶泽几乎要以为他的杨婉月已经死去。
一切仿佛失了控,叶泽呆站着,呼吸停滞,看得傻愣。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气声,像雷鸣一样沉重。
叶开平早就已经力竭,双臂被架的他,挣扎不了多久就再也动弹不了。他的哭声,混合着痛斥声和哀求声,也在厚重的雨声中,渐渐变得虚弱不可闻。
他凝望着杨婉月,痛心,哀悔,悲愤,混合着浑浊的雨水或是泪水,在眼底激烈翻滚。他已无可奈何。
杨婉月慢慢扭过头,盯住叶开平,蓦地,宽慰般展颜一笑,温婉清雅如雪莲绽放,可她眼底的流光却像潮汐散退般迅速流失。毫无预兆地,她猛地翻了白眼,仰面昏厥在死死抓住她的村民怀里。
“婉月!”叶开平不可置信般瞪大眼睛,哀号一声,不知从哪借了力气,猛一下挣开村民的束缚,奋力向杨婉月跑去。可没等他迈出几步,膝盖忽然一软,高大的背脊如山倒一般垮落,重重落进泥浆,带起一朵硕大沉重的泥污水花。
雷鸣已过,一切,突然归于平静。
这时,也不知谁,冷不丁颤声喊了一句:“妈呀,出人命了!”
呆若木鸡的叶泽,这才从恐惧中逃脱出来。
“爸——妈——”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撕心裂肺地喊着爸妈,扑冲上去,撕咬那紧抓着杨婉月的村民,“放开我妈妈!放开我妈妈!你们这些坏蛋,快放开我妈妈!”
哗哗啦啦的雨,在此时下得更加喧嚣。这样强劲的雨,也不能冲刷掉空气中翻腾充斥着的血腥味。
有村民伸手探了探杨婉月的鼻息,指尖猛一抖,脸上煞白一片,眼神不安地四下流转。
“怎……怎么办,真出人命了!”
叶泽正俯头预咬那抓着杨婉月的村民,不料那村民闻声,惊慌失措间,猛地松了手。叶泽不曾设防,“噗”一下跪坐进泥浆里,杨婉月的身体也摔进泥浆中。
“妈——”叶泽连忙跪爬着过去扶杨婉月,他小心翼翼地把杨婉月的上身托起来,让她靠在他还十分瘦弱的胸膛上。小手颤抖着,慢慢靠近,轻轻摇了摇怀里的杨婉月,杨婉月一动不动。
叶泽好怕,无助极了,只能哽咽着,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妈妈。他不停地告诉她,他好害怕,哭着哀求她,快将眼睛睁开。
杨婉月的身子好软啊,像从前一样,可无论叶泽怎么哀求,她只是双眼紧闭,始终纹丝不动。
“救救我妈妈,谁来救救我妈妈?”
叶泽好怕,目光滑过摔倒在泥浆里的叶开平,又抬起头,仰面望向围站在四周的村民。没有人可怜他,也没有来帮他。
他满心满眼全是黑暗,强忍着鼻腔里布满血腥味的不适,红着眼睛哽咽出一声哀嚎:“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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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91年秋季,在浙江台州一个名为天台的县城里,当时正是严查计划生育的时代。
叶泽只不过八岁。
在那片浑浊污秽的稻田里,叶泽的妈妈杨婉月丧命了,连同肚子里的孩子。
而叶泽的爸爸叶开平在苏醒后,因得知杨婉月已死,竟疯了。
杨婉月曾对叶泽说,要给他生个漂亮可爱的妹妹。
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型,六个月了。早晨的时候,叶泽还趴在她肚子上,内心充满幸福,静静地聆听那个还不曾见面的妹妹,在妈妈肚子里踢蹬小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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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公安局里多了两个感冒的人。
小武一边擤着鼻涕,一边幽怨不已地,时不时拿眼睛斜扫潘振东。
潘振东倒是没流鼻涕,只是头疼地厉害,嗓子火辣辣地烧疼,估计是有些发烧。他紧紧皱着眉,看样子很不舒服,一手托着头,一手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
“武明志!”谷洁火急火燎地从自己办公室冲出来,两手“啪”地按在小武桌上,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道:“说,我办公桌怎么乱成那样,是不是你去捣乱了!”
小武被她这奋力一吼吓得差的从椅子上滑滚到地上,心虚地不敢抬头看她。很快又想到她没凭没据的,也不能奈他如何,一下子有了底气,连忙直起身板,梗着脖子反抗道:“快拉倒吧!自己懒死了,不会收拾桌子,就往我头上赖,我什么时候去你那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把你办公桌弄乱了!啊?”
谷洁气得一噎,涨红了脸,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敢做不敢当的!昨天就你和队长留下来加班了,不是你,难道还是队长?”
奇怪,怎么就不能是潘振东干的了?昨晚,明明他也有份的。
小武嘟着嘴叨咕,又拿眼睛往潘振东方向斜去。被谷洁一巴掌拍在脑后,他连忙哀叫一声,抱头呼痛。
“哼!如果下班后你送我回家,这次我就先放你一马,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就……”谷洁磨着牙冷哼,把手关节按得啪啪作响。
小武连忙缩着脖子后退,一颗脑袋点如捣蒜。
谷洁又瞪了他一眼,才扭过头,扬着脖子离开。
小武后怕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抚着胸膛直叹气。
这一切,归根结底还得赖于乐!可他又不能把于乐怎么样,尤其,当他的老大还这么喜欢人家的时候。
小武哀怨地抽出一张面巾纸,把鼻涕擤地哗哗地响,引地整个办公室的人都侧目看他。
潘振东抬头看向他,摇摇头,心底暗暗失笑。也算是为难他了,够义气!
可能是摇头的动作,引地他头上哪根神经猛然一抽,潘振东只觉得脑子里倏地一阵刺痛,好像有一根钢针在刺他的脑神经,他皱眉“咝”地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蓦地一阵发黑。这痛来地突然,他不曾设防,一时间顿觉头晕眼花,隐隐还觉得有些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