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再说出那个消息之前,我想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戴伟乾微一皱眉头,没有出声。
  “我听说你的妈妈在我爷爷出事那天精神崩溃,好像这里出了点问题。”于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戴伟乾神色一变,一抹危险暗芒飞闪过眼底。
  于乐笑着耸耸肩,“抱歉,这个还不是我的问题,看你表情那就是了。好吧,我的问题是,你和我爸到底是为什么觉得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验过dna吗?你们确定吗?还是口说无凭,只是你妈的一句话,你就信了几十年。”
  戴伟乾坐直身子,盯紧于乐的眼睛,于乐敛了笑,抢在他开口前冷冷地说:“她骗了你,你妈骗了你,你根本不是我爷爷的儿子。”
  于乐坦然迎接他暗芒飞闪的目光,语速平缓地继续说:“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验血,现在就可以去。我的肾源和你儿子的也根本不匹配,有人做了手脚,我们都被骗了。”
  戴伟乾用一种极其深沉的眼神看着于乐,于乐淡淡地笑,“你妈串通人换了我奶奶的报告单,我奶奶原先不过是鼻咽癌早期,就因为报告单结果是晚期,还以为放弃治疗会让她少点痛苦,结果却是生生错过了治疗时间,早期恶化为晚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原本是来得及治疗的,我奶奶死得未免太冤。”
  “还有我爷爷,他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清楚多了,还是你妈,是她拿了我奶奶的报告单去找我爷爷,逼得我爷爷内疚自责不已,心灰意冷下喝农药自杀。”
  “她是怎么欺骗隐瞒你的?让你相信了是我爷爷始乱终弃抛弃她,让你成为她私心报复的工具。”
  “我爷爷死在她面前,她大概也是良心不安,所以才精神崩溃,癫疯了。”
  于乐看到戴伟乾的手在微微发颤,看他隐忍着不肯露出松动的表情,一张脸绷得像石头,她心中酸凉,不禁低叹。
  这些都是她根据已知的信息自我推测的,不一定准确,但事实也该是大抵如此。
  “口说无凭,以你的能力,仔细查查就知道我说得是不是真话。”于乐揉着酸胀的额角,淡淡地说:“我听我爷爷说过,他年轻的时候的确喜欢过一个人,那应该就是你妈,是因为你妈的爸爸嫌贫爱富,不同意我爷爷和你妈在一起,两人才分开的,我爷爷心灰意冷下,于是娶了我奶奶。这是我爷爷说的,我不知道事实是否如此,但似乎和你妈的版本出入很大。”
  戴伟乾按住眉心,慢慢从沙发背上挺直身子。
  于乐说:“我知道现在的世道,你如果想保住你妈,我肯定拿她没辙,你放心,我已经想明白了,她都已经那样了,我不会找她麻烦,但我有两个要求,也不算要求,是你应该做的,你欠了我们。”
  戴伟乾依然不出声,于乐顿了顿说:“别再为难我爸了,还有,等我姐病好了,送她出国。”
  于乐后来去看了戴唯诺,这个可怜的孩子,他全身浮肿发黄,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发丝软贴在额头上,枯黄凌乱,早没了往日的乌黑莹亮。
  于乐默默站在床头,看了许久,直至他睁开双眼。
  眼底的怜悯与心疼还来不及收藏妥当,那双乌黑的眼睛直直撞进眼帘。
  “嗨,好久不见。”于乐尝试着牵起嘴角,做出一个笑容,只是脸上肌肉僵硬,她尽管费力去笑了㊣(4),却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笑出来。
  戴唯诺看着她,眼底有亮光飞闪而过,目光触及她手掌上带着血迹的纱布,似乎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于乐觉得四肢僵硬,想走,却迈不开步伐,对视久了,他的目光不知怎的,忽然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虽然没有什么必要了,可是我还是想问问,那时候,你要和我分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戴唯诺睫毛一颤,眼帘低垂,于乐苍白着脸,细声地问:“是因为你知道自己生了重病?还是因为我爸爸和你爸爸是同父异母兄弟这个原因?还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了?”
  戴唯诺垂眸不语。于乐提起的一颗心狂跳起来,静等着他的回答,却忽见他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心口顿时一阵发疼。
  “如果我说,他们不是同父异母兄弟,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不介意你还能过几日,你愿意收回那句话吗?你愿意收回分手那句话吗?”
  于乐紧攥着手,指甲嵌进掌心,生疼,生疼,她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冻住了,什么感官都在一瞬间消失,只能紧盯着戴唯诺微颤的双唇,希冀着他会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戴唯诺闭着眼睛,双唇颤抖了几下,终于沙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于乐无声而笑,仰头看向天花板,脚下一软,不禁后退了几步。
  有多久呢?喜欢了多久了?
  从初二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五年的时间,由暗恋到热恋,最懵懂无知的岁月里,心里就住进了这个温软如风的少年。好像一粒抽芽生根的种子,抽枝展叶壮大后,即使砍去了粗壮的枝干,根却已经深扎入心底,想要彻底拔出,不易,亦疼痛十分。
  五年,换来三个字,对不起。
  ☆、第一百零六章 烟花依旧
  “古人还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这是真话吗?你一定要这么说吗?即使我说我们之间根本一点家族纠怨也没有?”于乐用力咬着嘴唇,心里好像有无数把钝刀在凌迟,一刀刀下去,无法干脆决裂,惹得鲜血横流,于是更加痛彻心扉。
  戴唯诺闭眼沉默,一动不动。
  “我明白了,那就如你所愿。”
  于乐终于是放不下自尊,扭头离开。
  细细想来,这样青涩的年纪,两人之间的爱情并无什么惊天动地,也不算刻骨铭心。可是爱过了就无法释怀了。是谁说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哪怕淡薄如清水,那个少年文雅精致的笑颜还是如朝阳一样明媚,每想起一次,她便知道,这以后,时间再长,见过的容颜再多,也许心底的酸疼和遗憾终有一天会淡却,但她再也不能忘记他。
  他推开了她,他只能推开她。
  戴唯诺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又一串泪珠滚落脸颊。虽言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触及伤心处,唯有落泪才能宣示心底无休无止的疼痛,却也无法得到释放,那些疼痛犹如藤蔓,紧密缠绕在心头,而后又缠绵悬浮在身边,令每一分呼吸都换来一分新的刺痛。
  这样做是对的,他必须放开她。无论他是否能活下来,无论那该死的血缘关系到底是否存在。他爱她,爱到心坎里,可是,要怎么办?他的弟弟,好像也爱上了她。
  一个连能不能活下来都没有定数的人,何苦在世上多牵留一份念想?这样做是对的,这样做是对的……
  戴唯诺一遍遍地劝慰自己,可是眼角的泪,却绝了堤似的永不停歇,他心底凄凉,恍若被生生剜去胸口的一块血肉,那种空虚锥痛不得解脱的感觉,让他尝透肝肠寸断的滋味。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于乐才发觉今天好像和往日不太一样,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但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连带着街边饭店蒸腾出来的热气都徜徉着一股热闹气息。明明还是大白天,却有人兴致盎然地放着烟花,不少小孩手里耀武扬威地挥舞着棍式烟花,在人群中传来绕去。
  恍然一惊,迟钝生硬的大脑慢慢反应过来,原来今天已经是除夕了,时间过得真快,今天是二月十三号。依稀想得起来,有人说过年三十会带她去山顶放烟花。
  那个目色幽沉却又黑亮的男孩,他是否还记得自己说过那句话?
  于乐身上没有钱,一步步从市区走到矮山,脚底的磨伤虽然不是太严重,但要走远路却还是艰难。她走久了却也觉得麻木,两条腿酸麻得会很,脚底虽然疼痛,但她脚上只穿着那双别人送的半旧的棉鞋,冻得几乎没有感觉,那些疼痛感也就淡了。
  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有力气了再继续走,走走停停,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到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山路很黑,她一个人往上爬,一步一歪,有几次险些踩空滑倒,惊得一身冷汗,衣角裤边刮到路边的杂草树枝,沙沙地响,混杂着远方烟花绽放的劈啪声。
  于乐爬了一会儿,在半山腰停下来休息,山不高,转过身去看市区的方向,却能看到五颜六色的烟花一排排升腾而起,闪耀夺目,好像铺了一地的璀璨明花,山风刮起她的发丝,她不由弯唇而笑。
  看了片刻,她锤锤酸疼的腿,继续朝上而去。
  仰头看去,山顶已经可以看清,只是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来这样的地方,山顶漆黑一片。
  于乐慢慢朝上爬,没有月色,山路极难辨清,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也许是放了太多的烟花,每逢过年时候,天气都阴沉沉的,有时会连着下好几天的雨,今夜虽不见月光,但却难得没有下雨,虽然路黑难走,却也不算最糟。
  一个月不见,山顶将军庙里的将军没有一点变化,不过这个将军好像人缘不好,面前的桌案上,光溜一片,一点贡品也没有。
  于乐仰头看了他许久,在蒲团上跪下,姿势标准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才起身绕出去,坐到她和戴子安曾经坐过的那张长椅上。
  山前空旷一片,视野颇佳,她想得没有错,在这里无论是放烟花还是看烟花,都是极好的。
  ㊣(4)市区方向,以及郊区周边的小村庄小城镇都在放烟花,她默然坐在山顶,身边环绕着此起彼伏的烟花群,一波一波,永不停歇。噼里啪啦的响声中,她感觉好像有一排排海浪朝自己扑打而来,而她则是那苍茫大海上,小小孤岛中的一个孤独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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