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真是不可思议,一个14岁的少年,居然只是用视线就可以给人几乎要俯首称臣的威慑力。
  竭力维持着端庄的仪态,只有幸村雅子自己知道,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贴身的里衣。
  凤镜夜慢慢扯开嘴角,勾起一个与平时一般无二的优雅无害的笑容:“多谢提醒,我知道了。”
  “镜夜,景颐终究姓迹部,她有她的家人,你……”幸村雅子因为他滴水不漏的反应,终于沉不住气,有些急切地开口,却被毫不留情的打断。
  “幸村阿姨,我知道怎么做,请放心,我不会做任何可能会让景颐不开心的事情。感谢您对景颐多年来的照顾和关心,凤镜夜铭感于心。”凤镜夜站起身,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如常温和谦逊,却用和表情完全不搭调的,近乎霸道失礼的语气自顾自不容置疑的说,“看样子景颐已经不会再下来了,天色也不早了,幸村先生和您的儿子会担心您的,请允许我送您到门口。”
  幸村雅子并没有因他的态度气恼,反而松了口气,同样站起身:“镜夜,你还是失常了,平时的你,可不会对长辈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
  凤镜夜不置可否地笑笑:“管家,备车。”
  幸村雅子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挺秀的少年一步步走回别墅,余辉映在他身上,打出层次分明的阴影,明明灭灭。
  凤敬雄,你知道你最期待的儿子已经超乎所有人的意料,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成长吗?
  房间门“咯哒”一声打开。
  “景颐。”
  “镜夜哥哥,”景颐没有回头,站在窗前看着远去的房车,“雅子妈妈走了吗?”
  “恩,景颐希望的话,幸村阿姨明天会再来的。”凤镜夜站在她身后,窗外,天边的云因落日的照耀红得绚烂,像是一把融金的火,自苍穹一角漫布天际。
  惨烈凄美的景色分不去清冷少年半分注意,凤镜夜注视着身前的女孩儿,看她银灰色的长发罩上一层暖橘色,看她眼角眉梢染上几分暖意。
  “只要我希望?”景颐转身,询问道。像是在求证凤镜夜刚才的话,又好像是在问别的什么,大大的猫瞳里异常的认真。
  “对,只要是景颐的期望,就一定会实现。”
  景颐笑,简单纯净,透着满心满眼的信赖。
  “恩,我相信镜夜哥哥的话,景颐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山本管家站在门外,本想提醒他们下来吃饭,没想到从未关紧的门缝里看到少年少女默契地相视而笑的场景。悄悄地带上门,山本管家轻手轻脚地走开,脸上是合不拢的笑。
  惟愿,岁月如今,莫不静好。
  东京机场。
  一架来自英国的私人飞机安全降落,准时到达。
  当天晚上,凤镜夜接到来自凤宅的电话。
  “镜夜,迹部父子回来了。你准备一下,两天后带上景颐,我们去拜访一下。”
  “是,父亲。”
  清雅少年的唇角,无声无息地漫开意味不明的弧度。
  ☆、归来
  凤镜夜坐在自家车子里,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儿。果然,凤镜夜叹口气,景颐脸上是竭力掩饰出的平静,蜷缩的手指却泄露了她内心抑制不住的紧张和不安。
  “不要怕,他们是你的家人。”握住她的手,凤镜夜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就是因为是家人,我才紧张啊,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在最熟悉的人面前,景颐不再拼命装出平静的样子,洁白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眼睛里流露因为自己的忐忑不安而生出的懊恼。
  伸出手指抚平她微蹙的眉:“根本没必要紧张。景颐就是景颐,不需要为了别人的喜好改变自己。更何况,所谓家人,就是无论对方有多么令人讨厌的缺点,也依旧不会放在心上,永远亲密无间的人。”
  “那,我们也是家人?”景颐抬头问道。
  凤镜夜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对,我们也是家人。”
  迹部宅。
  如今已是14岁少年的迹部景吾坐在自家宽大舒适的沙发上,膝头摊开一本德国原文书,十分钟过去还是那一页,显然心思完全不在看书上。
  迹部景吾右手撑着头,食指点在自己的泪痣上,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同时以每3分钟一次的频率不停的看着红木雕花落地钟。
  太不华丽了,他迹部景吾居然会有如此焦躁不安的情绪,实在是太不华丽了!不过,再瞟一眼落地钟,都已经快到十点了,凤家的人怎么还没把本大爷的妹妹送回来?!
  “少爷,和凤家的人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您要不要先喝杯红茶?”管家好笑的看着自家少爷焦躁无比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明明急的恨不得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却还要故作平静地在这里看书。
  少爷真是别扭啊,管家笑眯眯地想,不过景颐小姐回来的确是一件大喜事呢,连他都早早醒来期待无比,更何况是这些年来一直深深记挂着她的景吾少爷?
  迹部景吾僵住了,回过头狠狠地剜了管家一眼,眼底掩饰不住的恼羞成怒却让管家笑得更欢了。
  慢慢地,迹部景吾也笑了出来,为自己刚才像小孩子一样的幼稚。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像孩童一样单纯明朗的快乐过了想到五年前自己独自一人回到日本时,和景颐的那次偶遇,迹部景吾仰倒在沙发靠背上,失神的望着天花板:“5年啊……不知道景颐长成什么样子了呢?”
  “少爷!少爷!”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刚接到内线,凤家的车子已经进门了,十分钟之后会到达主宅!”
  迹部景吾猛地站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身上的居家休闲礼服,大步向门外走去。
  “站住!”
  身后一声厉喝,止住了迹部景吾的脚步。
  迹部谦曜步伐稳健地漫步走下:“你这副急急忙忙的样子是要去迎接谁?别忘了,凤敬雄也在,你也不怕折了迹部家的威严!”
  “威严?”迹部景吾转过头,嘴角的讥讽刺痛了迹部谦曜的眼,“十年前那么狼狈离开,甚至连亲生血脉都丢给人家照料抚养,还有什么威严?!再说了,本大爷是去迎接失散十年的妹妹,要威严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做什么?给景颐一个下马威么?啊恩?”
  迹部谦曜顿时失语,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景吾,景颐马上就回来了,回到迹部家。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迹部景吾看了看已人到中年的父亲:“如果你能把景颐缺失了整整十年的亲情和快乐都补回来,把本大爷错过的关于景颐的十年成长还回来,本大爷就考虑原谅你。”
  说完转身继续向门外走去,徒留迹部谦曜一人站在华贵冷清的会客厅里,静默不语。
  “景颐,到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可以先不下车,就在这里说说话,好不好?”
  “不用了,”景颐摇摇头,抓紧凤镜夜的手,“不用了,已经约好时间了,不是吗?凤伯伯也在,他的车比我们先到吧?让他们等不太好,再说,镜夜哥哥一直在这里,我不会怕的。”
  凤镜夜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握得微微发疼,并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弯身在景颐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打开车门,伸手将她扶下车,另一只手还不忘体贴地放在车门顶部,以防她撞到。
  凤镜夜为景颐整理好刚刚在车上弄得有些褶皱的衣角,仔细打量一下,觉得妥当了,才牵着她向不远处的主宅走去。
  不用担心,我的公主。手指微微用力反握住她的,即使情况再怎么糟糕,我的身旁,也总会有你的家。
  越来越近了,城堡一样的欧式结构,那就是自己的家吗
  景颐的心跳越来越快,那里面住着的,是自己期待了十年的亲人。景颐忽然开始担心,自己的着装是不是合适?散着头发会不会不太好?气质是不是讨人喜欢?
  还有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
  “景颐?是景颐吗?”
  一个急切的声音从前面不远处传来,景颐抬头,一个15岁上下的少年站在那里,挺拔俊秀,华贵傲然。阳光洒在他发梢微卷的银灰色短发上,黑色的眼睛熠熠生辉,眼角的泪痣平添一份奢华。
  和自己七成像的容貌,太阳一般耀眼的光芒。
  眼前的这一幕5年前的初见重叠,唤起了景颐珍藏心底的回忆。
  “景吾……哥哥?”
  紧致的怀抱,几乎让景颐窒息的力气:“你还记得我对不对?你刚才叫了我的名字,是不是?”
  眼睛微微的酸涩,视线因为蓦然弥漫开的水雾而模糊。不行,景颐,景颐用力回抱血脉相连的哥哥,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不可以哭,只有今天,绝对不要流下眼泪。你要一直笑,一定要让他们看到自己有多么开心,多么幸福。
  景颐仰起头,看着迹部景吾背光下棱角分明的脸庞,尽最大的努力绽开灿烂的笑颜。
  “我记得你,你说过你叫迹部景吾,你是我的哥哥!”
  迹部谦曜从景颐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太像了。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幸子当年的影子。眉眼神态像极了她的母亲,虽然年幼,却已经不难想象她长成后的绝世风华。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面前的这个女孩儿,是他和幸子的亲生骨肉,是爱妻离世前,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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