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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江航便是她的夫君。
回家时,我的样子惹得江航大笑。
我无由委屈起来,紧紧咬着下唇。当他发现我身后大大的药筐,笑声戛然,帮我卸下,定定看着我脏兮兮的脸。喉结抖动,伸出细长的指,轻轻撂起我为汗水粘湿的额前发。
我红着脸,低下头。
南国暖春的傍晚,余辉幽长,药香暗生。我站在江航身边,身量尚未长足,心思便已不可告人。
晚饭时,他拼命往我碗里夹肉,我只闷头吃。
或许,年龄小不懂记恨。晚上,我依旧为他铺床。转身时,他已在身边。他问,腿伤还疼吗?
我摇头。刚想问他怎么知道?他却解下颈项上的红线,温柔俯身,小心翼翼拴在我纤细的脚踝上,叹气,刚看你涂伤口了。便没了下文。
有时,心疼,是说不出口的。那时的江航,应是心疼我的。
回房,一夜难眠。手指拨弄着红线,上面拴着那枚冰魄宝玉,通体晶莹,雕着四个字:天长地久。
心里暗喜,想起刚刚,江航说,愿它祐你平安。
隔日,这枚玉,便成了秋生眼中钉。他说,能保平安?天知道他的耳朵是不是因为这玉……
我说秋生你凭什么说他,你以为你是谁?
秋生将药筐摔在我脚下,我陪你采药!为你练剑,保你平安!你说我是谁?说完,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倒退,山路湿滑,我的身体摇摇欲坠。秋生一见,扯身拉我,最终还是双双滑下山坡。
等江航找到,我们几乎休克。秋生硬是咬牙切齿对江航冷笑,看,这才叫同命鸳鸯!然后才肯昏死过去。
下面的日子,江航成了我的小仆人。他固执以为,我因采药受伤,而我,也没告诉他,这是因为同秋生争执酿成悲剧。
五年,坠崖的秘密一直被我和秋生缄口。
我的身量疯长,一同生长的,还有我绵邈的心思。脚踝上的线已褪却了原来的红,玉石依旧莹亮,上面的字,依旧是,天长地久。
我习惯,每一个春天,同秋生一起,为江航采药。秋生每采一棵药,都恶狠狠的模样。他冲我笑,多采药,让他好起来快离开。
江航似乎无太多好转。但我们依旧坚持着,我坚持着采药,熬药;秋生坚持诅咒江航。
直到婉素出现。
水云惊魂
我还记得,她来时,江南小镇,夏季午后,阳光碎了一地。
村中渔人赶到草庐,说从中江救回一绝色女子,至今,中毒昏迷在船上,看似受尽了颠簸之苦。
我同江航随他来到船上时,看到眼前女子,不由脸色苍白,踉跄后退。她兀的抱住江航,失声恸哭。
村保惊诧的看着江航,半天。
江航艰难的张张嘴巴,介绍,这是,婉素,我未婚妻。
婉素脸上立时有了容光,恢复了大家小姐的娴雅端庄,笑都严丝合缝。她爱怜的望着江航,温柔抚着他的面颊,泪光盈盈,江航,江航,五年过去了,你还没忘记旧约。
多么感人的表白,不是吗?她似乎忘记了那日清晨予以江航的羞辱。我的眼泪就这样直愣愣的被勾了出来。
江航的面前,我为他的幸福笑,几乎泪流满面。十六岁,我如何学得将笑都包装的,严丝合缝?
从此,我孤单的重复着,五年来所做的事,采药,洗药,选药,尝药,熬药,端药……
婉素的到来,瓦解了我们心头的仇怨。因为,苏渐已死,他就死在她的金蝉丝下,一脸幸福的笑。她本是闺阁小姐,不谙武功,可这不妨碍她杀人。
那年,当江宁织造府大火中,苏渐将她救起,她凄惶的美丽惊呆了苏渐。而她,这个自小心机持重的富家小姐,在他救她那一刻感知,这个意外出现的男子,与自家遭受灭门有关。所以,她怀着巨大的小心跟着他回到了药王斋。
药王斋里,她暗自留心,关注苏渐的举动。她承认,他是一个善良的男子,令她找不到可以让人生疑的地方。最初的日子里,他衣不解带的为她祛毒,伺候于她身边。见他日渐消瘦,她也曾满心感激,但什么感激都抵不过家门深仇。
三年来,她半在药王斋治疗,半在水云庵清修。他对她情浓,她也佯装意深。可心思却全放在江宁织造府血案上。直到流云山庄同样发生了血案。她才深信,这件事情确实与苏渐有关。因为江庄主的流云剑只有金蝉丝能够锁住,而苏渐曾经以药饵为由,向她索要过金蝉丝。
那时,她恍然明白,江宁织造府之所以被毁,就是有人想获取金蝉丝,最终灭掉流云山庄。可她如何也想不通,苏渐这个年轻的男子与流云山庄能有多大仇怨。
当江航到药王斋时,她无比担心,担心他会遭遇不测。所以,她才说出过激的话,唯希望他会羞怒离开。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无比温柔的看着江航,如一汪动荡的春水。
我孤单的站在江航身边,暗自心伤。
婉素在梅林被劫,是水云庵吴师太所为。
因为,吴师太命苏渐连夜火烧药王斋,杀掉冷药王和江航。可苏渐不肯从命,因为,他确实是一个善良的男子,对他的恩师,他下不了手。所以吴师太绑架了她,要挟苏渐。所以,那些日子,苏渐无比痛苦的徘徊着。
说到这里,婉素抬头看看我,叹息。她说,世间却有这样阴狠的女子,心比蛇蝎。吴师太就是其中一个。
她被绑到水云庵时才将整件事情彻底明了。
原来,十六年前,冷药王曾在流云山庄呆过很长时间。他同紫苏夫人原是青梅竹马的情侣。紫苏夫人为了保住自己恩荣和地位,让他配制出一种药,每日放在其他夫人饭菜中,令她们不能生育。后来,江穆天却在外面养起小妾,直到这小妾生子后,才将其娶回家,做了九夫人。这九夫人便是吴子妃,后来的吴师太。
紫苏夫人见吴子妃得宠,又诞下贵子,心里嫉恨异常。在那小儿两岁时,便令冷神医将其溺下井底。不想,冷神医虽然挚爱紫苏,却不愿意满手杀戮,他私自带走了这个孩子。对紫苏夫人撒了谎。而他也离开了流云山庄,试图忘记那些曾经的灰暗。
后来,吴子妃因为儿子溺水,无比伤楚,装疯卖傻,逃离了流云山庄。没人知道,她竟在药王斋北山常住了下来,并收养了一个孤儿,那个孤儿就是苏渐,她煞费苦心的将他送进了药王斋。只是为了能得到那种罕见的迷魂香毒。
婉素说,你无法想象,吴子妃这个女人的韧性。这么多年来,她让苏渐在药王斋学医,然后利用水云庵结交习武的高古之士,传授苏渐武功。
十五年来,处心积虑。苏渐学会了制作罕见的迷魂香毒后,她就指示他伙同下属火烧了江宁织造府,只为了夺得金蝉丝。等苏渐学会了怎样利用金蝉丝,她就命他血洗了流云山庄,只是,她没想到,江航身上的那枚宝玉,令他无恙。当然,杀掉江航与冷神医,这也就是这个女人血洗药王斋的原因。
婉素的一番话后,我和江航沉默了良久。
你永远不能探知一个女人对你爱的多深,同样,你也无法知晓,她会恨得多深。吴子妃怕是对江庄主恨之入骨,才这般不死不休。
他娶了她,给了她名分,却给不了她周全;他要了她,给了她子嗣,却保佑不了他们母子平安。这些本来在平常人家最简单的夫妻人伦,于她却是无底深渊。
她恨紫苏夫人,所以必杀掉江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婉素说,药王斋血案后,吴子妃又命苏渐四处搜寻江航、承欢和秋生,斩草除根。而苏渐泪落涕零的求她,她都不曾动容。最后吴子妃再次对她下手要挟苏渐时,苏渐失手将吴子妃杀死。
秋生拉住婉素的衣袖,他说,婉素姐,苏渐哥哥不过是一个傀儡,你为什么要杀掉他!难道你忘了往日师兄对你情意了吗?
婉素伏下身,轻轻擦掉秋生脸上的泪。她问,秋生,你十八了吧?那个被老药王从流云山庄带出的孩子,今年也十八了。你的母亲怕是死也不能瞑目,她竟要苏渐杀死你,她的亲生儿子!她说,秋生,事到如今,如果苏渐同我一同来到这里,你会不会杀掉他为你的母亲吴子妃报仇呢?
说完,婉素轻轻一叹,袅袅婷婷走出草庐,如同一个惨白的影子。
江航、秋生和我被她最后的话,当场惊在了原地。
很久之后,秋生冲出了草庐,夜空中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嘶吼,烫伤我的心肺,久久难愈。
婉素在江航衣襟前垂泪。
她说,云公子,四年多来,我飘零江湖,流落红尘,只是为了能找到公子……江航一句话不说,凄惶的望向我。
我悄悄地隐入树后,眼泪满瞳。
别时江南
窗明几净,几只闲燕飞过。
婉素笑,拔下钗钿,轻轻勾手,几道划痕跃上窗纸,她说,江南这样明净润湿的天,怎样的相遇,都难免多情一番。只是,破了这窗户纸,也没多大风景,而且,谁也都不好看。是不是,承欢?
我记得,说这话时,她细长柔媚的眼正瞟向端坐在乌木椅上的江航。而我,手里端着给他熬好的药。婉素的话,让我寸步难行。
秋生说,你何必为难承欢,她不过想江航早日好转!我们自会离开。
我素面仰望,此时的秋生已是玉树临风的男子。
婉素对秋生笑,说,我想你们离开,也是为了你好。我怕因你生母狠毒,造成现在这种尴尬,让你为难。秋生,你多虑了。
秋生说,承欢,我不相信,婉素对师兄没有感情。她这样八面玲珑的女子,总是不会让自己损失半分。若你真与江航纠缠,她将比我生母还决绝!他说生母两字时,声音很轻。
我摇头,我宁愿相信她是爱江航的,真愿意为他千山万水的寻找。我不怕她决绝,对我来说,爱比死更冷。如此万劫不复的爱了,还怕一了百了的死吗?
秋生问我,江航真会跟婉素一起么?
我点头,抱着秋生狠狠地哭。我想江航,曾经,他骑马带我到山野上飞驰,白色冠带抚过我的脸,我就在他身前,肆无忌惮的喊,江航,江航,我喜欢你。他听不到,只是,望着我,微笑。我却幸福无比。
江航,我喜欢你。我用我最执著最单薄的青春,喜欢你。
窗外桃花几枝,淡蕊粉颜。
金蝉丝织就的云锦上,绣就饱满的四合云。
婉素的手拂过新制的嫁衣,看了看我脚踝上的玉,笑,承欢,我们江航手松,什么宝贝都不当事,不过你为他忙了太久,这点感谢还是得舍得。
我没回答,她只看到这莹润的玉,却看不到我采药留下的累累的伤。
江航从屋外进来,开口,婉素,她不过是个孩子。
你……你能听到了?婉素跑到江航身边,语气激动。
我端药的手急剧颤抖,他听到了!
我蹲在地上,大哭。我用五年时光,欢笑,眼泪,换一个男子的听觉!我却无法第一个站到他面前,对他大声喊,喂,江航,我叫承欢,你听到了吗?我叫承欢。
因为,无数次为他尝药,误食了一些毒性过猛的药物,我失去了声音……这是江航学唇语的原因。
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