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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一边暗自感叹“真是个随和的人”一边点头答应。
“你叫什么?”
“文樱。”
“我叫邱翼,你要记住。”
“哎?为什么?”女生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男生回头看向她。
天依旧是阴霾的,沉沉的运在头顶上空滚动,云朵和云朵交界处偶尔泻下一线光。可是如果你当时的感觉真像被枝叶茂密藤条纵横的植物缠绕,心脏狠狠地疼了起来,就绝不会怀疑那一线光是微弱的臆想。
你一定会记得他回头看向你,微微眯起眼,摆出一丁点温柔的笑意,告诉你:“因为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三
即使生活得一小角闪出了幸福温暖的碎光,可大片大片荒芜的区域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萧瑟冰冷着。
虽然文樱有父亲去世母亲再婚的不幸,但这样内向沉闷不讨人喜欢的女生是很难让人同情的。厌恶她的继父经常用“阴阳怪气”来形容她。其实文樱只是被忽略无视了太久,忘了张开嘴后该以什么方式与人交谈。
因为身边尽是讨厌自己的人,所以必须小心翼翼维持着自己几乎不存在的存在,尽量不去做些什么影响别人的生活。
放学回家,文樱是绝没有可能敲门喊人的,可是今天情况有些特殊,手伸进书包的侧袋里却摸不到钥匙。芒刺顿时从皮肤下往外戳出来,头脑空白地在门口楼梯最后一阶处坐下。
前思后想许久,喊门后如果是继父来开,肯定又要看很长时间的脸色。于是决定倒不如折返回去看掉在路上什么地方,反正就算不按时回家也没有人会在乎。
进入秋天以后,就总是接连好几天雨水不断,女生尽量避开积水,却还是免不了沾湿鞋尖。小小的一块凉随着神经末梢传递向全身。
更大更广阔的凉意来自心里。
路灯的反光映在斜前方的地面上,金色闪亮的一片,可是它保持着和行走一样的速度前移,停留在永远抵达不了的地方。
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都成了被人无视的存在。
原先数学老师还偶尔叫自己起来发言。可自己太不争气,说话声根本不足以让全班听见,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不知道答案尴尬地杵在座位上低头脸红。
久而久之,老师知道她学力不够脸皮又薄,出于善意也不点名了。
就只有,再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生存在这个班里。
每天上学、放心、上课、回家,说不上一句话,也没有一个人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她身上。
世界上曾经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离开了。父亲走的时候在文樱面前拉着母亲的手说一定要好好抚养女儿成人。母亲一边哭一边答应,可是后来她食言了。
她重新结婚,又生了孩子。是个男孩,受尽宠爱。
——爸爸在天上,他看得见一切,他会为这样的女儿感到难过吗?
文樱蹲下来捡起掉落路边的钥匙。环顾四周才又想起,两个小时前在这里,有个男生对自己微笑,他用有魔力的声音告诉自己他的名字,最安全也最温暖的咒语。只要念一念,他就能够出现保护自己。
而两个小时前的自己,手臂突然吃不住力,让书包跌落进了肮脏的泥水里。
四
体育课老师让两人一组做拉伸恢复练习,却没想过班级人数正好是奇数。文樱必然成为了多出来的那个。
无聊地沿体育馆四处乱逛,最后索性晃出了门外。像个隐形人,失踪了也没人发觉。
“啊,你也在这里啊,体育课吗?”在器材室门口等待归还篮球的男生突然转头向她搭讪,把女生吓了一跳,缓过神才发现是邱翼。
文樱高兴起来:“嗯,快下课了。”
“放学后一起回家吧。有一段同路,怕你又碰上什么不好惹的东西。”
文樱脸一阵热:“嗯。有阴阳眼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男生笑起来:“你知道有些通灵师没有这天赋要后天作多少努力才能看见吗?”
“那我不管,谁要谁拿去。”女生直言不讳。
邱翼觉得这女生挺有意思。
等到树上的叶子几乎完全落光的时候,两个人的联系已经远远不只共同有某种超能力这么简单。邱翼的家在文樱家和学校之间,可是文樱回家要一小时,而邱翼回家要一个半小时。
原因全在于男生让人心暖的保护欲。“其实你不用送我回去。”反常的照顾反而让女生有点不习惯。
“这种话你少说几遍我会很感激。”
“你是双鱼座的男生吗?”突发奇想。
“不是啊。我是天蝎座。有什么问题?”
“那就奇怪了,没理由人这么好的。”
“哎。你信这个?”
“啊!”女生突然抓住问题的关键,“天蝎座的话不是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吗?”
“已经过掉了。上周。”
“啊?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没有问过呀。”
文樱愣住了。
原本认为很重要的事情,就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和自己太过安静的个性有很大关系。没有问过呢。
邱翼觉察到女生没有及时跟上来,回过头劝慰道:“有什么啊!反正我也很讨厌过生日这种事。”
“为什么?”女生不能理解。
“长大了要承担很多责任。除了正常人必须的工作、成家,我们家的男孩还得兼顾应付什么这鬼那怪的。未来全不由自己,所以没什么好期待。”
“哎,你想得真多……”文樱不知该怎么评价。
“你是巨蟹座的吧?”
“嗯,你怎么知道?”
“猜得呀。据说巨蟹座的人和天蝎座绝配哦。我觉得你和我很合拍呀。”
“是……是吗?”女生低下头不敢看人,也怕被看到自己已经红到耳根的脸。
男生笑着接过她提得吃力的书包:“一般人听我这么说都会劝什么‘凡事想开’啦,‘要有理想’啦之类的。都是说教。”
“……我只是口才不好。”文樱眯起眼睛望向男生。
其实也不是完全能理解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有“对未来不抱期待”的想法。和邱翼截然相反,文樱是无比希望逃离现在的。
没有人爱,没有人在乎,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这样无助与绝望的局面,谁愿意在这里停留?
可即使逃离,文樱也能预感到将来的自己未必比现在处境好,即使没有变得更糟,也无法释怀——想起高中时的别人享受着怎样的快乐,而高中时的自己怎样度日如年。
不甘心。将来的自己一定会感到不甘心。
秋天即将结束的这天,邱翼分去文樱书包的重量,近乎宠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轻轻摇了摇头:“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五
其实让时间彻底凝固下来的方法有一个,也很简便。可大家却几乎想都不想,即使知道,也不会有勇气去实践。
拥有超能力久了,渐渐也学会大致区分人和鬼。每次见面都和上一次有席位不同的,是人。而形象永远被定格住的,是鬼。
这办法有时在学校行不通,因为学生日复一日穿校服,又不敢搞夸张造型,长着千篇一律的脸,又有着千篇一律的表情。再加上圣华中学没有阴气重到吸引很多鬼魂,致使对文樱的潜能训练大大减少,文樱慢慢明白了邱翼同学至今只是个半吊子通灵师的原因。
也还有其他办法能用来判断,比如人们总是很忙碌而鬼们总是优哉游哉。但准确性值得商榷,人类中也有因被极端忽视而无事可做被动变得优哉游哉者,文樱自己就是个完全充分的反例。
用死亡让时间停下来会感到更快乐吗?
文樱有时很想问一问,可又生怕把人类认错,一直没找到机会,至于唯一确定的那个小鬼头,时常远远在校园里看见,等到跑近就不见了。
应了那个词——神出鬼没。
“你怎么看那些鬼?”在男生家楼下等他同行上学的文樱问。
邱翼把牛奶袋子咬在嘴里系紧鞋带后直起腰:“没什么想法,又不是一个世界的。”
“哎?你没有和他们对话交过朋友吗?”
“啊哈?和鬼交朋友?”男生嗤笑着,“你想法也太科幻了吧?”
“有什么科幻的?鬼也会说话,也有感情,也会高兴也会难过,还不会随便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为什么不能和他们做朋友?”
男生突然被女生的反问怔住。
以前从来没考虑过的问题。
最后男生脸部的轮廓稍稍敛出一点弧度:“你想的有道理。”
科幻吗?一点也不。
很多我们不相信的事情,只是因为自己见识浅或能力不够。
当初平庸得近乎可悲的文樱又怎么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具有超能力?更别提幻想和鬼交朋友了。
不过这么提起,文樱倒是又想到,既然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不应该白白浪费。为什么不和鬼做朋友呢?
他们像你一样悠闲,有大片大片的空闲时间。他们大多数和你一样善良,只是不知受了什么前半停在了你的身边。他们看得见你,有时还远远地冲你笑笑算是打招呼,而你也看得见他们。
文樱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被哪里来的光线一寸寸打亮了。
如果再见到小鬼头,一定要和他说说话。
六
“你期待过奇迹吗?”这问题远比“你怎么看那些鬼”来得重要。文樱自然早问过邱翼。
男生迟疑半晌给不出答案:“不知道你所指的奇迹是哪一类的。”
“就比如说,具有阴阳眼这一类,不太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
“阴阳眼什么的,也不是我想要的。这么说来的话我应该算没什么期待的吧。”
“你也是个奇怪的人。”
什么都没有期待过,却得到一切让人羡慕的东西。良好的家境、出众的头脑、特殊的才能,以及更多更多第一眼无法衡量的优势。
又是放学不能一起回家,是一位男生们喊他去打球,要不就是女生们堵着他献殷勤。文樱逐渐意识到,邱翼到底还是和自己不同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具有相同的超能力。即使在同一个校园同一个年级做操时相邻的两个班,也许到毕业也说不上一句话,也许长大后在街上遇见根本就不会反应过来:“嗯,这人与我高中同校。”
父亲在世时说过,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连串奇迹作用的结果,从每一次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中脱颖而出最终成为独一无二的个体,那是比中六(和谐)合彩还要值得珍惜的幸运。
父亲辞世以后,文樱总在想也许他说得不对。
也许在这个星球上六十亿人口中找出唯一愿意来爱自己、关系自己的那个,才是比降生更值得珍惜的奇迹。
有一天放学后从教室后门跑出来,看见c班的一个漂亮女生正走向等在教学楼门口的邱翼。文樱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静静地望向男生所在的位置。
“你最近怎么回事啊搞得那么孤僻,也不能因为要高考了就六亲不认吧。这周末一起聚一聚吧,就原来班上要好的那几个。遥轩马上就要出国了,算是给他饯行吧。”
“……”邱翼没做声,往k班教室张望了一眼。
文樱赶紧往里面缩了回去。
c班的女生也好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