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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相处的两年似乎就在昨日,那些温馨快乐的回忆在冰冷的皇宫弥足珍贵,是高寿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二十年过去了,皇宫里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戏码看得太多,提心吊胆的日子过得太久,高寿几乎已经麻木了,可是看到千金脸上依稀显现的景陌寒的轮廓,高寿放佛又回到了二十岁的时光,满心都是怀念。
  他都如此,深爱景陌寒的皇帝会怎样呢?
  “高公公,你……哭了?”千金被他眼里的泪光吓住了,手忙脚乱地找手帕,心里轰然一炸,莫非皇帝驾崩了?
  高寿忙疾走了几步,用袖子抹去眼泪,平静甚至冷漠地说道:“郑姑娘看错了。”
  “可是……”
  “郑姑娘!”高寿将她打断,“谨言慎行!”
  千金蓦地怔住,高寿自己也是一愣。这四个字是二十年前,景陌寒送给他的,那时候他年纪轻轻就服侍皇帝,十分自得,在宫人面前少不得卖弄权力颐指气使,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吃了不少苦头,被人折磨到奄奄一息的时候景陌寒将他救走,送了这么四个字给他。
  如今他已经历练成为一个老人精,该来指教景陌寒的女儿了。
  高寿拍了拍千金的肩膀,安慰道:“郑姑娘,少说话永远比多说话安全。”
  千金木木地点点头,一点都不觉得安慰,反倒更忐忑了。
  她觉得,如果宝王府就马十九的话,那么皇宫至少得有马九十九。
  高寿又迈着细碎步子走起来,千金落后了两三步,无声地跟着。她还想问什么,可说话似乎是犯罪的。她禁口了。
  原以为皇宫应该宽敞气派,可是一路走来,除了狭窄的甬道就是曲折的羊肠小道,路边也没有传说中的奇花异草,虽然是盛夏七月,他们所经之处却是树木枯死,花草零落,看着毫无生气的园子,千金背后阴风阵阵。
  高寿领着千金穿过死气沉沉的园子,在主屋后面的湖前停下来,他让千金先在湖边的小亭子里坐下来休息一下,喝点茶水,吃些点心,自己绕到主屋的西南角,拐了个弯,人就不见了踪影。
  心狠狠跳了一下,千金从亭子了走出来,在有阳光的地方徘徊,剩下的阳光本来灼人滚烫,此刻映衬着清冷阴森的破园子却让人觉得亲切安详,千金肚子咕咕直叫,她瞄了瞄桌上诱人的点心,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没敢尝试。
  没一会儿,高寿就回来了,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正常了许多,既不眉开眼笑,也不悲戚沉重,而是微笑淡定。
  “郑姑娘,皇上要见你。”
  “哦?”千金抓了抓脑袋,连忙跑过去,激动地重复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高公公,皇上为什么想见我呢?”
  她虽然这样问,心里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底,皇上把她赐给了朱旋影,而她却要和朱富贵私奔,据说皇帝的眼线是无处不在的,果然被他发现了吗?
  “别怕。”高寿指了指她的脸,“你这副长相是块免死金牌,就算阎王来了,皇上也要保你一保的。”
  千金彻底糊涂了,满脑门问号。
  高寿拉出草丛里的一条绳子,顺着绳子,一条白色的小船慢慢靠近岸边。
  千金先上去,高寿却在岸边站定,把绳子放开了,然后小船缓缓离岸,往湖的另一边漂去。
  还以为那破园子里有机关密室,而皇帝则在那里秘密召见自己呢。千金紧紧扒着船舷,无奈地忖道,故弄玄虚啊故弄玄虚,皇帝你快现身吧,别再折磨我的小心肝了!
  千金并不知道,她所说的那座破园子名叫景园,原本是皇上在宫中为景陌寒开辟出来的一处独院,离后宫尚远,只是景陌寒一日也未曾在这里住过,唯有一次也只过了半夜就走了,那次之后景园彻底荒废,里面却一直住着一个人,这个人已经在底下的密室里整整呆了二十年了。
  高寿去这趟,不过是告诉那人,郑恒和景陌寒的女儿进宫了。
  第八十章
  高寿去这趟,不过是告诉那人,郑恒和景陌寒的女儿进宫了。
  高寿看着小船儿飘远,驻在岸边,幽幽叹了口气,但愿皇上还念着旧情,别毁了陌寒的女儿。
  景园已经荒废了近二十年,不知何故,无论春夏秋冬,皆是寸草不生,一副被造物主遗忘的惨淡景象,高寿从地上捡起一枝枯树杈,将主屋匾额上的蛛网除去,露出上面苍劲萧逸的‘景园’二字,看了半晌,苦笑出声,“我这是何苦,反正都没有人看了。”
  又往西南角方向走了几步,在个土丘前坐了下来,将倒在地上的石碑扶将起来,用袖子仔仔细细擦了擦那上面的字,喃喃自语道:“陌寒,你在这里可寂寞?”
  他空自抚着石碑叨念,土丘里却只有景陌寒生前所用衣物妆奁盒而已,真正的遗体已经化作骨灰被皇帝收走了。
  随着石碑被扶起,地面上的坚石裂开一个缝隙,露出一个铁窗来,光线通过铁窗照进底下的空间,里面发出一声近似野兽呜咽的声音,还有铁索簌簌的声音。
  高寿捧着石碑,道:“郑老爷子,咱们在此处一起等着,若千金能好好的回来,那你这一身的罪孽也就赎的圆满了。”
  呜咽声戛然而止,铁索挣扎的声音却越演越烈,高寿不耐烦地往下瞥了瞥,只见一个须发花白的男子面目狰狞,奋力拉扯着铁链,似乎想挣脱束缚,前倾的瘦削的身子依稀可以看出曾经的健硕魁梧,可如今这把年纪又被关在地底整整二十年,说什么也没有当年的勇猛了。
  何况这铁索是海上岛国进贡的深海玄铁所造,神兵利器都不见得砍得断,更别提单凭人力了。
  高寿讽刺地笑了笑,“现在知道后悔,是不是有点晚了呢,郑老将军?”
  小船悠悠荡荡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千金才到达这湖的另一边,岸边有个钓鱼台,上边坐了个带着斗笠的老翁,那老翁背影佝偻,衣衫破旧,很是普通。千金上了岸,站在钓鱼台下面,不知接下来该干什么。
  “小姑娘,帮我拿个鱼饵过来,桶就在我身后。”她正在东张西望,斗笠下的钓鱼老翁突然发话。千金不确定的询问道:“你叫我?”
  那老头头也不回地说:“难不成,你是老姑娘?”
  千金勃然大怒,她在金瓦县的时候就常常被人戳着脊梁骨叫老姑娘,因为在金瓦,姑娘一般十四岁定亲,十五岁嫁人,十六七岁就孩子满地跑了,而她挑花的挑素的,一直挑到十八岁上也没嫁出去,虽则她自己并不介意,那是因为在金瓦县大家都知道是她在挑别人,而在京城,没有知道这些北京,只当她是别人挑剩下的,纯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她怎能不怒?
  “老阿公,我是小姑娘,但是我不想帮你。”心情不爽,出言不善。
  老头子颇有不悦,沉声道:“怎么,你爹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对老者不敬,对长辈不尊?”
  千金一听他说道自己爹爹,万分不乐意了,大步跨前,道:“尊者自尊,你这么咄咄逼人,为老不尊,凭什么教训我?我爹虽然没把我教育成淑女闺秀,可至少不能让我随随便便吃了别人的亏去!”
  那老头气呼呼地哼了一声,道:“老人家叫你拿个鱼饵,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年纪轻轻,怎的就算吃亏了?”
  千金寸步不让,“你老人家也知道我年纪轻轻呀,那就不该叫我老姑娘!”
  老头儿哼哧一声,拉起空荡荡的鱼钩,转身从背后掏了一把饵料,然后钩到鱼钩上去,又面朝湖,将线甩了出去。
  千金更有理了,“你看看,你转个身就能够到的东西,非得支使我,你这叫倚老卖老。”她只顾着和老头儿吵嘴,倒没有注意道那人的长相,毕竟大半个斗笠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下巴来。
  老头儿轻蔑地切了一声,安心钓鱼,不再理她。千金站了一会子,始终不见有人来引导自己面圣,觉得诡异而无聊,就在钓鱼台的台阶上坐下来,乘着阴凉,心中惴惴,脑中闪过万千念头。
  “你爹除了叫你不吃亏,就没教你看清自己的身份,不要任性妄为?”背对着对,那老头忽然再开口,千金听不分明他的语气,却觉得他这样的话,既责备自己太任性,又把责备爹爹教女无方,实在是过分无礼。
  只是,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这里是皇宫,你个土包子别当是金瓦县你老子的地盘了,任你胡作非为也没人敢管你!千金被他说的有些难堪,不过紧张混乱的脑袋却因此清明了些许:皇宫现在戒严,不是谁都能进来的,能在这里悠闲钓鱼的人,多半不是简单人物,刚才说话那么冲,实在有些鲁莽。
  想到这里,千金的态度立刻转变,好声好气地回道:“我爹很忙的,没时间教导我,我小得时候娘亲倒是经常讲些大道理给我听,也盼我能成长为名门闺秀,可惜她去世的早,我没人管教,难免拙劣些,刚才多有得罪,老阿公你可别往心里去。”
  那老头听了这番言语却是手臂一僵,鱼杆咻地滑到水里,千金蓦然回头,反射性地去抓那鱼竿,动作有些猛了,身子朝前倾的厉害,眼看就要掉进水里,手臂突然被抓住,整个人往下倾倒的去向停了下来,千金胆战心惊地拍了拍胸脯,把手里的鱼竿递给老头,抬头看见他的脸却蓦然一怔。
  “掉了就掉了吧,哪用得着冒着生命危险去捡。”那年轻的老头却是波澜不惊地承接着她惊呆的目光,把她拉到身边按坐下,又道:“即便你娘亲没有教你,你也该知道人命比鱼竿重要吧?”
  千金慌里慌张地地起身在他身边跪下来,不知所措地摆弄着衣角,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斗笠下那张算得上年轻的脸不怒自威,没有表情的表情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喜怒悲欢,此刻他漠然望着水面,笔直且长的睫毛一动不动,面部的线条有些绷紧,嘴角却生生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除了下巴上那三寸许长的灰白胡子,这人的面容赫然就是宫宴上,千金所见到的,高高在上的天下至尊。
  “如果你是公主,朕定要花很多时间来教导你,绝不因为公事耽误了父女相处的光阴。”富有天下的九五之尊,此刻不仅穿的像个贫民,连说出的话都是这么感性随行,完全不似千金想象中豪迈大气的君王。
  千金沉默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或者说,不知怎么作答才不算错。
  皇帝将鱼竿收回来,又从身后拿了一把饵料钩在鱼钩上,再次甩了出去,低声自语道:“朕就不信,今日钓不上一条鱼来。”
  沉默了一会子,皇上忽然轻笑出声,道:“刚才不是挺能说,这会子怎么变哑巴了?”
  千金抬了抬眼皮,见皇帝盯着浮子,面上柔缓了些,大着胆子清清嗓子道:“刚才不知是陛下,冒犯了皇上圣威,民女罪该万死。”顿了顿,不等皇上回答,又道:“不过,皇上可不要真的杀了我,要不然会被天下人笑。”
  “哦?”皇帝略有不快地皱了皱眉,“你还有胆子要挟朕?”
  千金忙得口头,一边喊着不敢,一边又支起身子据理力辩:“皇上,民女是为皇上的英明着想。皇上假扮成渔夫口出恶言挑衅民女,民女心中不快,愤然顶嘴乃人之常情,所谓不知者无罪,要是民女知道皇上的身份,无论如何不敢说半句怨言的。”
  皇帝啪地一声扔掉了手里的鱼竿,大声道:“朕何时恶言挑衅你?”
  千金想,你说的那句老姑娘还不算吗?可如今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再顶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了,只赔笑到:“陛下又扔了鱼竿,今日只怕钓不上来鱼了。”
  皇帝黑云密布的脸忽然浮上两抹红云,他不甚自在的拾起鱼竿,拿起身后的竹篓,赖皮一般含糊说道:“不钓了,朕没兴致了。”
  千金诧异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犯嘀咕,这是怎么回事,人都说皇上病中,却原来身子好好的,脑子出了问题么?那么正经严肃的一个大男人却跟孩子似的耍脾气,真是笑死人了。
  皇帝越走越远,千金省了半天神才想起来,起身追去,追到皇帝身后,却听那人道:“朕叫你起来了吗?”
  千金一口气就这么憋在了嗓子口,连连咳嗽起来。这皇上的腔调还真是像极了朱富贵,果然是有什么老子就有什么儿子啊,别扭得紧。
  “哦,那民女回去跪着。”千金讪讪地说道。
  皇帝却并不阻拦她,千金站在原地,心里暗骂自己犯贱,既然皇帝没说让你回去跪,你自己提出来干什么呀,傻子!
  “那民女什么时候可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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