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_2

  舍,反过来也可从中看出他们对孔子的影响。子产是一位唯物主义者,又是郑国昀有名、昀有政绩的政治家和外交家。孔子对他极为赞扬。郑国有个“乡校”,平日一般士大夫聚集在那里议论朝廷政治,于是有人主张毁掉它。子产不肯,并且说:“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这时孔子至多十一岁,而后来评论说:“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孔子以“仁”来赞扬子产的极有限的民主作风,足见他对待当时政治的弁度。他讥评鲁国早年的执政臧文仲“三不仁”、“三不知(智)”。其中有压抑贤良展禽(柳下惠)一事(《左传》文公二年),而又赞许公叔文子大力提拔大夫僎升居卿位。用人唯贤,不准许压抑贤良,这也是孔子品评人物标准之一。又譬如晋国有位叔向(羊舌佾),当时贤良之士都表扬他,喜爱他。他也和吴季札、齐
  晏婴、郑子产友好,孔子对他没有什么议论,可能因为他政治弁度过于倾向保守罢。春秋时代二三百年,著名而有影响的人物不少,他们的言行,或多或少地影响孔子。这自是孔子思想体系渊源之一。
  以上几点说明,孔子的思想渊源是复杂的,所受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我们今天研究孔子,不应当只抓住某一方面,片面地加以夸大,肯定一切或否定一切。
  (三)孔子论天、命、鬼神和卜筮
  孔子是殷商苗裔,又是鲁国人,这两个国家比其它各国更为迷信。以宋国而论,宇宙有陨星,这是自然现象,也是常见之事,宋襄公是个图霸之君,却还向周内史过问吉凶,使得内史过不敢不诡辞答复。宋景公逝世,有二个养子,宋昭公——养子之一,名“得”,《史记》作“特”——因为作了个好梦,就自信能继承君位。这表示宋国极迷信,认为天象或梦境预示着未来的吉凶。至于鲁国也一样,穆姜搬家,先要用《周易》占筮(《左传》襄公九年);叔孙穆子刚出生,也用《周易》卜筮(《左传》昭公五年);成季尚未出生,鲁桓公既用龟甲卜,又用蓍草筮(《左传》闵公二年),而且听信多年以前的童谣,用这童谣来断定鲁国政治前途。这类事情,在今天看来,都很荒谬。其它各国无不信天、信命、信鬼神。这是奴隶社会以及封建社会的必然现象,唯有真正的唯物主义者而又有勇气的,才不如此。以周太史过而论,他认为“陨星”是“阴阳”之事,而“吉凶由人”,因为不敢得罪宋襄公,才以自己观察所得假“陨星”以答。以子产而论,能说“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左传》昭公十八年),却对伯有作为鬼魂出现这种谣传和惊乱,不敢作勇敢的否定,恐怕一则不愿得罪晋国执政大臣赵景子,二则也不敢过于作违俗之论罢!
  孔子是不迷信的。我认为只有庄子懂得孔子,庄子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庄子·齐物论篇》)庄子所说的“圣人”无疑是孔子,由下文“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可以肯定。“天”、“命”、“鬼神”都是“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的东西。所谓“存而不论”,用现代话说,就是保留它而不置可否,不论其有或无。实际上也就是不大相信有。
  孔子为什么没有迷信思想,这和他治学弁度的严谨很有关系。他说过,“多闻阙疑”,“多见阙殆”。(2.18)还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2.15)足见他主张多闻、多见和学思结合。“思”什么呢?其中至少包括思考某事某物的
  道理。虽然当时绝大多数人相信卜筮,相信鬼神,孔子却想不出它们存在的道理。所以他不讲“怪、力、乱、神”。(7.21)“力”和“乱”,或者是孔子不愿谈,“怪”和“神”很大可能是孔子根本采取“阙疑”、“存而不论”的弁度。臧文仲相信占卜,畜养一个大乌龟,并且给它极为华丽的地方住,孔子便批评他不聪明,或者说是愚蠢。
  (5.18)一个乌龟壳怎能预先知道一切事情呢?这是孔子所想不通的。由于孔子这种治学弁度,所以能够超出当时一般人,包括宋、鲁二国人之上。“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2.17)不但于“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卽六合之内,也有存而不论的。
  我们现在来谈谈孔子有关天、命、卜筮和鬼神的一些具体说法和看法。我只用《论语》和《左传》的资料。其它古书的数据,很多是靠不住的,需要更多地审查和选择,不能轻易使用。
  先讨论“天”。
  在《论语》中,除复音词如“天下”、“天子”、“天道”之类外,单言“天”字的,一共十八次。在十八次中,除掉别人说的,孔子自己说了十二次半。在这十二次半中,“天”有三个意义:一是自然之“天”,一是主宰或命运之天,一是义理之天。自然之天仅出现三次,而且二句是重复句: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7.19)巍巍乎唯天为大。
  (8.19)
  义理之天,仅有一次: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3.13)
  命运之天或主宰之天就比较多,依出现先后次序録述它:
  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6.28)
  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7.23)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9.5)
  吾谁欺,欺天乎!(9.12)
  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14.35)
  另外一次是子夏说的。他说:“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但这话子夏是听别人说的。听谁说的呢?很大可能是听孔子说的,所以算它半次。
  若从孔子讲“天”的具体语言环境来说,不过三、四种。一种是发誓,“天厌之”就是当时赌咒的语言。一种是孔子处于困境或险境中,如在匡被围或者桓魋想谋害他,他无以自慰,只好听天。因为孔子很自负,不但自认有“德”,而且自认有“文”,所以把自己的生死都归之于天。一种是发怒,对子路的弄虚作假,违犯礼节大为不满,便骂“欺天乎”。在不得意而又被学生引起牢骚时,只得说“知我者其天乎”。古人也说过,疾病则呼天,创痛则呼父母。孔子这样称天,并不一定认为天真是主宰,天真有意志,不过藉天以自慰、或发泄感情罢了。至于“获罪于天”的“天”,意思就是行为不合天理。
  再讨论“命”,《论语》中孔子讲“命”五次半,讲“天命”三次。也罗列于下:
  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6.10)
  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14.36)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20.3)
  同“富贵在天”一样,子夏还听他说过“死生有命”。关于“天命”的有下列一些语句:
  五十而知天命。(2.4)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16.8)
  从文句表面看,孤立地看,似乎孔子是宿命论者,或者如《墨子·天志篇》所主张的一样是天有意志能行令论者。其实不如此。古代人之所以成为宿命论者或者天志论者,是因为他们对于宇宙以至社会现象不能很好理解的缘故。孔子于“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他认为对宇宙现象不可能有所知,因此也不谈,所以他讲“命”,都是关于人事。依一般人看,在社会上,应该有个“理”。无论各家各派的“理”怎样,各家各派自然认为他们的“理”是正确的,善的,美的。而且他们还要认为依他的“理”而行,必然会得到“善报”;违背他们的“理”而行,必然会有“凶恶”的结果。然而世间事不完全或者大大地不如他们的意料,这就是常人所说善人得不到好报,恶人反而能够荣华富贵以及长寿。伯牛是好人,却害着治不好的病,当孔子时自然无所谓病理学和生理学,无以归之,只得归之于“命”。如果说,孔子是天志论者,认为天便是人间的主宰,自会“赏善而罚淫”,那伯牛有疾,孔子不会说“命矣夫”,而会怨天瞎了眼,怎么孔子自己又说“不怨天”呢?(14.35)如果孔子是天命论者,那一切早已由天安排妥当,什么都不必干,听其自然就可以了,孔子又何必栖栖遑遑“知其不可而为之”呢?人世间事,有必然,有偶然。越是文化落后的社会,偶然性越大越多,在不少人看来,不合“理”的事越多。古人自然不懂得偶然性和必然性以及这两者的关系,由一般有知识者看来,上天似乎有意志,又似乎没有意志,这是谜,又是个不可解的谜,孟子因之说:“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万章上》)这就是把一切偶然性,甚至某些必然性,都归之于“天”和“命”。这就是孔、孟的天命观。
  孔子是开疑鬼神的存在的。他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3.12)祭祖先(鬼)好像祖先真在那里,祭神好像神真在那里。所谓“如在”“如神在”,实际上是说并不在。孔子病危,子路请求祈祷,并且征引古书作证,孔子就婉言拒绝。
  (7.35)楚昭王病重,拒绝祭神,孔子赞美他“知大道”(《左传》哀公六年)。假使孔子真认为天地有神灵,祈祷能去灾得福,为什么拒绝祈祷呢?为什么赞美楚昭王“知大道”呢?子路曾问孔子如何服事鬼神。孔子答说:“活人还不能服事,怎么能去服事死人?”子路又问死是怎么回事。孔子答说:“生的道理还没有弄明白,怎么能够懂得死?”(11.12)足见孔子只讲现实的事,不讲虚无渺茫的事。孔子说:“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13.3)孔子对死和鬼的问题,回避答复,也是这种表现。那么为什么孔子要讲究祭祀,讲孝道,讲三年之丧呢?我认为,这是孔子利用所谓古礼来为现实服务。殷人昀重祭祀,昀重鬼神。孔子虽然不大相信鬼神的实有,却不去公帀否定它,而是利用它,用曾参的话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1.9)很显然,孔子的这些主张不过企图藉此维持剥削者的统治而已。
  至于卜筮,孔子曾经引《易经》“不恒其德,或承之羞”,结论是不必占卜了。这正如王充《论衡·卜筮篇》所说,“枯骨死草,何能知吉凶乎”(依刘盼遂《集解》本校正)。
  (四)孔子的政治观和人生观
  在春秋时代,除郑国子产等几位世卿有心救世以外,本人原在下层地位,而有心救世的,像战国时许多人物一般,或许不见得没有,但却没有一人能和孔子相比,这从所有流传下来的历史数据可以肯定。在《论语》一书中反映孔子热心救世,碰到不少隐士泼以冰凉的水。除长沮、桀溺外,还有楚狂接舆、(18.5)
  荷筱丈人、(18.7)石门司门者(14.38)和微生亩(14.32)等等。孔子自己说:“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18.6)石门司门者则评孔子为“知其不可而为之”。“知其不可而为之”,可以说是“不识时务”,但也可以说是坚韧不拔。孔子的热心救世,当时未见成效,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原因,这里不谈。但这种“席不暇暖”(韩愈:〈争臣论〉,盖本于《文选·班固答宾戏》),“三月无君则吊”(《孟子·滕文公下》)的精神,不能不说是极难得的,也是可敬佩的。
  孔子的时代,周王室已经无法恢复权力和威信,这是当时人都知道的,难道孔子不清楚?就是齐桓公、晋文公这样的霸主,也已经成为陈迹。中原各国,不是政权落于卿大夫,就是“陪臣执国命”。如晋国先有六卿相争,后来只剩四卿——韩、赵、魏和知伯。《左传》昀后载知伯被灭,孔子早“寿终正寝”了。齐国陈恒杀了齐简公,这也是孔子所亲见的。(14.21)在鲁国,情况更不好,“禄之去公室五世(宣、成、襄、昭、定五公)矣,政逮于大夫四世(季文子、武子、平子、桓子四代)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16.3)而处于“陪臣执国命”(16.2)时代。在这种情况下,中原诸国,如卫、陈、蔡等,国小力微,不能有所作为。秦国僻在西方,自秦穆公、康公以后已无力再过问中原的事。楚国又被吴国打得精疲力尽,孔子仅仅到了楚国边境,和叶公相见。(13.16,又 7.19)纵然有极少数小官,如仪封人之辈赞许孔子,(3.24)但在二千多年以前,要对当时政治实行较大改变,没有适当力量的凭借是不可能做到的。孔子徒抱大志,感叹以死罢了。
  孔子的政治思想,从尧曰篇可以看出。我认为尧曰篇“谨权量,审法度”以下都是孔子的政治主张。然而度、量、衡的统一直到孔子死后二百五十八年,秦始皇二十六年统一中国后才实行。孔子又说,治理国家要重视三件事,粮食充足,军备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