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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暮静静的跪着,眸中一片澄明。
  哄哄嚷嚷的人群中,忽然起了琴音。
  楚暮耳朵微微一动,唇边露出笑意:楚暮不过一小人,如何担得起《广陵散》此千古绝唱啊!
  指动音出,平淡深远缓缓弹出,细细审之,如元人一幅气运笔墨,箇中深意存;继而音换,操弦不谙斯曲,如入山荫.道上,而不视其美;紧接着,音律再转为静中消遣,平和深邃的曲调;七弦出,音不疾不离,就入乱后,一收痛快,实乃妙不可言之音;曲终轻描淡写的音节,直让人感觉趣味无穷深远。
  千古绝唱,广陵散绝。
  结构缜密,气势宏大的琴音在刑场上响彻,臣弦主,君弦辅,宫音重,曲子悠扬之间难抑沉郁凝重,沉郁凝重外又另有超旷飘逸。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又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傍。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楚暮偏过头,轻声道。
  将怀中的琴塞给慕锦瑟,秦诗缓缓走上刑场,受了王府好处的侍卫自然不会阻拦。秦诗提了酒坛,手取一只空碗。
  历来斩首之人都有断头酒,场上监刑官到也没有阻拦。
  面前的男子已非初识模样,无论如何,秦诗都欠他一条命。
  秦诗垂首,倒了一碗酒,楚暮伸过头来,昂首喝尽。
  “谢过你的《广陵散》,”楚暮露齿笑“只是在这地方弹这首曲子,会让人误会有造反之意的。”
  秦诗淡淡看着楚暮,眸中是欲言又止。
  “你也算我的友了吧。”楚暮再说一句。
  “时间到!”监刑官吼了一句。
  一旁的握着刀的汉子上前一步,横起刀。
  秦诗身子向后退着,脸色有些苍白。
  “你过来!”楚暮突然大吼。
  秦诗忙凑上前去,楚暮贴近秦诗耳边:“治疗和预防瘟疫的是香草。”
  说罢,楚暮大笑一声,安稳跪下。
  秦诗一时间愣在当场,香草···
  一侧的侍卫上前,将秦诗拉着往台下走。
  为什么正阳和天兴皆在战乱时刻遭遇瘟疫民不聊生,但偏龙月无事?
  为什么在那片人迹罕至的沙漠中秦诗能遇到御医且出手救了他?
  为什么楚暮年纪轻轻便在人才济济的太医苑占有主席之地?
  那是因为某日,年纪甚少的太医发现唯本国有的香草能治疗传染性稍强的病;那是因为战乱起的时候,有人刻意传播瘟疫。
  将瘟疫带到别的国家,自己单程返回,绕小道而行,这才遇上了秦诗。传播病源,削弱敌国国力,这才使得他仕途一路坦荡且没人任何威胁。
  楚暮抬头,说出这个秘密,心里好舒坦。
  乌云遮了太阳,天地一片昏暗。
  心里惦记的,还有那人,楚暮弯起唇角,温柔的笑了。
  无数次,我设想有一日能将你我之情放在日光下,即使曝晒热烈,即使风吹雨打,也盼它坚不可摧。事实虽同我设想相去甚远,但时至此刻,我仍不悔。
  天边闪电划破,惊雷起,滚滚而至。
  握刀的汉子两步上前,臂起、刀落,干净利索。
  一个年轻的生命消亡于此,却相牵甚多。
  回来的路上,瓢泼大雨,将两人浑身浇透。
  送来的午饭还搁在桌上,秦诗浑身无力,疼痛不止,卧倒在床榻上。
  屋子里没有干柴火,生不着火,慕锦瑟待在屋檐下,一整个下午忙手忙脚的煮粥。
  潮湿的柴火点燃的时候,熏的不行,慕锦瑟抱着瓷壶在厨房里泪流满面。
  一碗热粥端过来的时候,慕锦瑟双目红肿。在床的一侧坐定,取了勺子舀粥,秦诗偏过头来,张口,接下勺中的粥,抿着唇,淡淡笑着。
  “难吃么?”小皇子轻声问。
  秦诗缓缓摇头,咽下口中的粥。
  外界都在传龙御风遭此劫难后,身心俱疲,无心朝政,整日开始摆弄草药。秦诗听闻之后,只是一笑而过,这些事情,突然不想再提。
  某日丰盛的午饭让小院中的人略略惊讶,送饭的小太监眉开眼笑的说李贵妃生了皇子,被册封为后。
  李贵妃生了皇子册封为后当然跟小太监没关系,只是李家和皇后都给了赏钱,那赏钱啊,让小太监一直高兴到现在。
  对手心灰意冷不说,自家出了皇后,还有了皇子,一时间李丞相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风头横盛无双,开始了他官场生涯中最辉煌的时刻。
  慕锦瑟的小院恢复了平静,再无波澜。
  秦诗搅动碗里的米饭,记忆却停留在慕锦瑟小心翼翼喂给他热粥的那瞬间。
  记得那日雨后的阳光温柔而至,投过窗棂照射进来,慕锦瑟的背影都是太阳柔和的光线,满室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凤求凰
  王爷府。
  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些许微微热,好在王爷府树木凉亭甚多,倒也不算难受。
  安静坐在石凳上,秦诗看着面前的女人。
  王妃已不是当年模样,身上少了一丝凌厉,多了几分淡然,身边的孩子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剥了葡萄喂进她口中。王妃低头,张开口含住葡萄粒,脸上幸福难掩。
  “母妃,甜么?”孩子奶声奶气的问道。
  “甜,”王妃清浅笑着“暮儿去一边玩,母妃有事。”
  孩子乖乖的应了声,由着身侧的丫鬟领着走了。
  场上,只剩下三个人。
  “秦先生,五年未见,别来无恙?”王妃率先开口。
  秦诗点头,唇边是安逸的笑。
  王妃的目光移到一侧的慕锦瑟身上,平静道:“数年未见,慕皇子模样愈发俊雅了。”
  淡淡一笑,慕锦瑟答道:“王妃是要听琴的么?”
  “听琴?”王妃嗤然一笑,面庞上皆是苦涩“慕皇子觉得我适合听什么曲子?《长门怨》么?”
  调动琴弦的手,忽而静止,秦诗忽而就猜到了王妃这五年来的生活。
  远处的小王爷咯咯的笑着,这厢却安静非常。
  王妃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着,半晌之后才抬起来,双目微红:“你猜我的儿子叫什么?”
  “方才听你喊暮儿,龙暮?”
  “不是,不是,”王妃摇摇头,轻笑着,头转向一边,看着玩儿的正欢乐的孩子道“他叫怀暮。”
  怀暮啊···
  “那么,王妃今日唤我们来,所为何事?”慕锦瑟坐在一侧,当年的稚嫩脱去,莹莹而立,悠然端坐,皆是一副玉树临风模样。
  “今日特别,所以唤你们来给王爷弹首曲子,”王妃凄然一笑“我已不盼他回心转意,只希望他可以能一解心中怨气。”
  这些年,龙御风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楚暮的的医苑里,翻动医书,或者摆弄药草,朝堂之事,再不过问。午时回家后,听小侍说有客在等,请务必一见。龙御风稍稍犹豫,点头表示知晓。换了衣服,朝后院走去。
  刚至后院门口,忽闻琴曲声飘来,龙御风的步子生生刹住,动弹不得。
  清亮飘逸的泛音开,空山幽谷一片宁静,思绪如同海潮轰然而至,起伏跌宕随即展开,而后泛音停止;
  渐渐的,琴曲开始上板。缓慢而规整的节奏,缠绵悱恻的曲调,绵延不断的琴音,期间有怀,情真意切;
  高音起,单音旋律止,空弦出,低音为和音衬托。旋律层层推进后又连续下行,瞬时间,龙御风思绪翻滚,心潮起落;小段结束,忽而记起夜夜辗转,剪不断,理还乱;
  继而,曲调平稳,龙御风情绪稍稍平静;
  曲尾,低低音节出,节奏跌宕,尾声泛音曲调,刚刚平静的心绪再度起波澜,欲伏先扬。
  昔年垂柳,依依汉南,今逢摇落,凄怆江南,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龙御风一手扶着墙,整个人微微发抖,双目赤红。
  凉亭中的男子弹过之后,起身而立,目光飘过来。
  五年了,仍不能忘,以为自己保持着平静的心,不会再起波澜,然而,秦诗的一曲《忆故人》生生拨乱了自己的心弦。
  故人不在,故人不在,只能忆之怀之。
  怎么会忘记,今天是楚暮的忌日。
  忽的,衣角被拉扯到,龙御风低下头,是怀暮。
  “爹爹,你怎么了?”
  龙御风弯下腰,抱紧一侧的孩子,眼泪潸然而至,嗓子艰涩:“暮儿乖,给爹爹抱。”
  傍晚的时候,夜雨潇潇,纷然而至。
  桌子上烛火跳动,映着慕锦瑟趴在桌子上的模样。
  窗户被开的大大,纷纷雨声听的清楚,院中水潭涌动,夜风起,圈圈涟漪纹动。
  慕锦瑟回过头来,眉眼笑意无限,个子虽长,无奈骨架依旧一副纤细模样。
  “五年了,”慕锦瑟轻声开口“真快。”
  夜风隔窗吹进来,桌子上的烛火晃动的厉害,地上秦诗的影子也跟着动。
  慕锦瑟转头关了窗户,笑笑:“总觉得,楚暮像朵昙花。”
  秦诗不动,只是低头抚摸着自己的琴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说,我像什么?”靠近,坐在桌子边,慕锦瑟含笑问道。
  秦诗动动唇,唇型是两个字。
  “蝴蝶么?”慕锦瑟轻笑,头偏向一边“还真有那么几分像。”
  继而起身,凑近烛火处,手指挽起,微微动着。
  桌子上,顿时停留一只蝶影。
  “像么?”慕锦瑟偏过头来问。
  秦诗点头,唇边挂着笑意。
  慕锦瑟动动身子,桌上停着的蝴蝶,煽动者翅膀,飞舞而起,影姿翩然。
  蝴蝶一路飞舞,自桌上,到椅子上,再到地下,影子越拉越长,而后映在窗框之上,翩翩而动。
  慕锦瑟转过头来笑,站起来,慢慢移动着身子。
  秦诗的手调了弦,坐姿端正。
  慕锦瑟手下的蝴蝶振翅而动,倒影在秦诗的指尖,渐渐的,一路往上,飞过眉宇处,飘然而去。
  玩够了,慕锦瑟乖乖坐在秦诗一侧。
  秦诗盯着慕锦瑟看了良久,直看得慕锦瑟心头疑虑渐盛。
  “你,有事?”
  秦诗点头。
  “什么事?”慕锦瑟凝眉,抿唇淡笑“感觉气氛,有点庄重。”
  琴曲一出,原本唇边含笑的慕锦瑟登时愣住。
  流亮的音节,热烈奔放的曲调中夹杂着深深挚缠绵的音节,旖旎绵邈的风格不失清新明快。
  知音难觅,默契贯通,唯你懂我音律。
  琴音了结,慕锦瑟久久不语。
  一曲《风求晃》,君知我心意。
  秦诗自怀中掏出同心结玉佩,搁在手中心。
  慕锦瑟浑身一震,如何不知此玉佩是何意?
  秦家女主拥有之物,换而言之,就是能与秦诗比肩而立、白头同行的人,才有资格拥有。
  凳子往前拖了拖,秦诗凑近,捧起慕锦瑟脸,定定看着他眼睛。
  唇微动,道:我不想再蹉跎。
  瞬间,慕锦瑟眸光闪动,眼泪纷然而至,打湿秦诗的手。
  同心结玉佩还搁在桌上,慕锦瑟伸手,握在手心,反复看过,而后,抬头,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纵不能以你之名冠之我姓,但,以我之玉,结你此情。
  秦诗唇边逸出笑意,将面前的人揽进怀中。
  起身,横抱起怀中的人,转头,吹灭烛火。秦诗迈步走到床边,将人搁在榻上,手指灵巧转动,解了腰带。
  黑暗中,看不清慕锦瑟的脸庞,秦诗低头,俯身,附上唇,缠绵亲吻,手指向下,将人衣带拉开。
  窗外夏雨潇然,屋内,春光无限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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