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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晚就死了。
莫里被叫去认领尸体。他飞到纽约,去了那家停尸所。他被带到楼下存放尸体的那间冷气房。
” 是不是你父亲?” 工作人员问。
莫里看了一眼玻璃罩下面的尸体,正是那个责骂过他、影响过他、教他如何干活的人的尸体;他在
莫里需要他说话时却一言不发,他在莫里想和别人一起共享对母亲的那份感情时却要他把回忆压抑在心
里。
他点点头就走了。他后来说,房间里的恐怖气氛攫走了他所有感官能力。他过了几天才哭了出来。
但父亲的死却使莫里知道了该如何去准备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他至少懂得了:生活中应该有许多
的拥抱、亲吻、交谈、欢笑和道别,而这一切他都没来得及从父亲和母亲那里得到。
当最后的时刻到来时,莫里会让所有他爱的人围在他的身边,亲眼看见发生的一切。没人会接到电
话,或接到电报,或在某个既冷又陌生的地下室里隔着玻璃看他。
在南美的热带雨林中,有一个名叫迪萨那的部落,他们认为世界是个恒定的能量体,它在万物中流
动。因此,一个生命的诞生就招致了另一个生命的终结,同样,每一个死亡也带来了另一个生命。世界
的能量就这样保持着平衡。
当他们外出狩猎时,迪萨那人知道他们杀死的动物会在灵魂井里留下一个洞穴,这个洞穴将由死去
的迪萨那猎手的灵魂去填补。如果没有人死去,就不会有鸟和鱼的诞生。我很赞同这个说法。莫里也很
赞同。越接近告别的日子,他似乎越感到我们都是同一座森林里的生物。我们获取多少,就得补偿多少。
” 这很公平,” 他说。
第十个星期二——谈论婚姻
我带了一位客人去见莫里。我妻子。
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一直问我,” 我什么时候能见詹宁?””你什么时候带她来广我一直在找
借口敷衍他,但几天前当我打电话探望他时,我改变了主意。
等了好一会莫里才接了电话。我听得见有人把电话递到他的耳边,他已经拿不起电话了。
” 你一好,” 他喘息着说。
你怎么样,教练?
我听见他沉重的呼气声。” 米奇……你的教练……不太好……” 他的睡眠越来越糟,他现在几乎整
夜都需要吸氧。阵发性的咳嗽也越来越厉害了,有时,一阵咳嗽会持续一个小时,他从不知道什么时候
能停下来。他一直说当疾病侵入他的肺部时他就会死。一想到死神己离他那么近了,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星期二来看你,我说。到那天你会好些的。
” 米奇。” 嗯?
” 你妻子也在吗?” 她正坐在我的旁边。
” 把电话给她。我想听听她的声音。” 我娶的是一位非常善良体贴的妻子。虽然她从未见过莫里,
她却抓起了话筒——换上我,我一定会摇着头嘘道,” 说我不在,说我不在” ——不一会,她就和我的
老教授聊了起来,那融洽的谈话声就好像他们早在大学里就认识了。我能感觉出这一点,尽管我听见的
只是” 嗯-嗯……米奇告诉过我……哦,谢谢……” 她挂上电话后说,” 我下星期二去看他。” 于是就
有了这次访问。
此刻我们坐在他的书房里,围在躺椅的周围。正像他自己承认的那样,莫里是个不怀恶意的调侃高
手。尽管他常常要受到咳嗽或上厕所的困扰,但詹宁的到来似乎又为他增添了新的能量。他望着我们带
去的结婚照。
” 你是底特律人?” 莫里问。
是的,詹宁说。
” 我在底特律教过一年书,是在四十年代后期。我还记得那时发生的一件趣事。” 他停下来想擤鼻
子。他抖抖嗦嗦地去拿手中纸,我拿起一张放在他鼻孔处,他无力地擤了一下。我轻轻地用纸捏了一把,
然后扔掉了脏纸,就像一个母亲对坐在车子里的孩子做的那样。
” 谢谢,米奇。” 他望望詹宁。” 我的护理工,挺不错的一个。” 詹宁笑了。
” 好吧,讲讲那件趣事。大学有一帮社会学家,我们经常和其它系的教师玩扑克,他们当中有一个
外科教授。一天晚上打完牌他说,' 莫里,我想听听你的课。' 我说行。于是他去听了我的一堂课。
” 课结束后他说,' 怎么样,想不想也来看看我的工作?我今晚有个手术。' 作为礼尚往来,我答
应了。
” 他把我带到了医院。他对我说,' 把手清洗一下,带上口罩,穿上罩衣,' 于是我和他并排地站
在了手术台旁,手术台上的病人是个妇女,腰部以下脱得光光的。他拿起手术刀就划了下去——就像这
样……” 莫里举起手指划了个弧形。
” ……我当时吓坏了,差点晕过去。到处是血。我身边的护士问,' 你怎么啦,医生?' 我说' 见
鬼,我才不是什么医生!让我出去!'”我们笑了,莫里也笑了,但笑得很艰难,因为他的呼吸功能很有
限。这是这几个星期来他第一次这么说笑。真不可思议,我想,看见别人的疾病曾差点晕倒的他居然能
忍受自己如此凶险的顽疾。
康尼来敲门说莫里的午餐准备好了。午餐不是我那天早上在面包马戏超市买来的胡萝卜汤。蔬菜饼
和希腊面食。尽管我挑最容易咀嚼和消化的软食买,可莫里极有限的咀嚼和下咽功能仍对付不了它们。
他现在主要吃流质,顶多来一块搅拌成泥状、容易消化的麦麸松饼。几乎所有的食物夏洛特都要做成羹,
他用吸管进食。我每个星期仍然去采购,带着食品袋走进房间。但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博得他的高兴而已,
一打开冰箱,我便看见堆得满满的食品。我也许在期待有那么一天,我俩能在一起真正地吃上一顿午餐,
我想见到他边嚼食物边说话的样子,嘴角油腻腻的。可这是个愚蠢的期待。
” 那么……詹宁,” 莫里说。
她笑笑。
” 你真可爱。把你的手给我。” 她伸过手去。
” 米奇说你是个专业歌手,” 是的,詹宁说。
” 他说你很了不起。” 哦,她笑了。不,他说说而已。
莫里眉毛一扬。” 你能为我唱首歌吗?” 自从我认识詹宁以来,我遇到过不少人对她提出这个要求。
人们听说你是专业歌手,都会说,” 给我们唱一首。” 一半是出于腼腆,而且她又是个很计较场合的完
美主义者,所以她从未答应过。她总是很有礼貌地推辞,我想她现在也会这样的。
但她却唱了:” 一想到你我便心绪全无尘世的一切全抛在脑后……” 这是三十年代的一首流行歌曲,
由雷。诺布尔作的词。詹宁望着莫里,非常动人地演唱着。我不由得再次为莫里的能力感到惊讶:他如
此善于开启人们心中的感情之闸。莫里闭着眼睛在欣赏,我妻子甜美的歌声盈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莫里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尽管他的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只沙袋,但你能看见他的心在翩翩起舞。每一朵鲜
花映着你的脸,每一颗星星闪烁着你的眼神,这是对你的思念,一想到你,亲爱的……等她唱完,莫里
睁开眼睛,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这些年我一直在听妻子的演唱,可从来没有像莫里这么动情过。
婚姻。几乎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对婚姻感到困惑。有的不知怎样走进去,有的不知怎样走出来。我们
这一代人似乎想挣脱某种义务的束缚,把婚姻视作泥潭中的鳄鱼。我常常出席别人的婚礼,向新婚夫妇
贺喜祝福。然而几年以后,当那位新郎与另一位他称作朋友的年轻女子同坐在饭店里时,我只会稍感惊
讶而已。” 你知道,我已经和某某分居了……” 他会对你如是说。
我们为什么会遇到难题?我问了莫里。当我等了七年后才向詹宁求婚时,我暗自在想,是不是我们
这一代人要比我们的前辈更加谨慎,或者更加自私?
” 咳,我为你们这一代人感到遗憾,” 莫里说。” 在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产生一种爱的关系是十
分重要的,因为我们文化中的很大一部分并没有给予你这种东西。可是现在这些可怜的年轻人,要么过
于自私而无法和别人建立真诚的恋爱关系,要么轻率地走进婚姻殿堂,然后六个月后又匆匆地逃了出来。
他们并不清楚要从伴侣那儿得到什么。他们连自己也无法认清——又如何去认识他们要嫁娶的人呢?
他叹了口气。莫里当教授的那会儿曾接受过许多不幸恋人的咨询。” 这很令人悲哀,因为一个爱人
对你的生活是非常重要的。你会意识到这一点,尤其当你处于我的境地时。朋友对你也很重要,但当你
咳得无法入睡,得有人整夜坐着陪伴你、安慰你、帮助你时,朋友就无能为力了。” 在学校里相识的夏
洛特和莫里结婚已有四十四年了。我在观察他们在一起的生活:她提醒他吃药,进来按摩一下他的颈部,
或和他谈论他们的儿子。他们像一个队里的队员,彼此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夏洛特和莫里不同,
她性格比较内向,但我知道莫里非常尊重她。我们谈话时他常常说,” 夏洛特要是知道我在谈论这事会
不高兴的,” 于是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这是莫里唯一克制自己情感世界的时候。
” 我对婚姻有这样一个体会,” 他对我说。” 你通过婚姻可以得到检验。你认识了自己,也认识了
对方,知道了你们彼此是否合得来。” 有没有一条标准可以用来衡量婚姻的成功与否?
莫里笑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米奇。” 我知道。
” 不过,” 他说,” 爱情和婚姻还是有章可循的:如果你不尊重对方,你们的关系就会有麻烦;如
果你不懂怎样妥协,你们的关系就会有麻烦;如果你们彼此不能开诚布公地交流,你们的关系就会有麻
烦;如果你们没有共同的价值观,你们同样会有麻烦。你们必须有相同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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