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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吉布森先生和莫莉做点亲切的事,辛西娅是随时随地都乐意做的。她也并不违拗母亲的愿望做事,尽管吉布森太太的愿望常常是心烦意躁地提出来。在这后一种情况下,辛西娅的眼睛也没有因为心情而变得有表情。
  莫莉郁郁不乐,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辛西娅和她拉开了些距离,这不是原因。继母情绪无常,比如辛西娅要是惹她不快,她就用些小恩小惠和虚情假义折磨莫莉。要不然她就觉得事事麻烦,世界乱了套,莫莉没有尽到调整理顺的责任,所以要受到责备。然而莫莉是个稳重性格,不怎么随着一个不可理喻之人的反复无常而摇摆。她可以恼,可以气,但她不消沉。所以这也不是她不快活的原因。真正的原因自然是这一点:罗杰受到辛西娅吸引,主动追求她,这已经成了莫莉的一块心病,成了她心头解不开的疙瘩。然而这时光明正大的异性吸引,莫莉处于谦恭和威力强大的爱心,承认这种吸引是世间最正常的事情。她总是注意观察辛西娅的美貌和优雅风度,深感无人能抗得住。罗杰对辛西娅是真心喜爱,这种感情他毫不掩饰,所有的小迹象莫莉全看在眼里,看得她叹息一声,心想罗杰的人品足以保证他爱情上忠贞不贰,对这样坚实可靠的爱肯定没有姑娘见了不动心的。为了租金他和辛西娅的好事,如有必要,断了她的右手她也愿意,只盼这样的牺牲能为大喜吉日增添一份新奇。她觉得吉布森太太看不见罗杰身上那么多难能可贵的好品质,真是愚钝,每每想起来就气愤不平。先前每当她称罗杰是“乡巴佬”或用别的说法贬损他时,莫莉为了沉默就掐自己,免得顶起来。这些情形和当前的情形相比,毕竟是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如今她已经有了与一个阴谋家共住一个房子的人的习惯,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明白吉布森太太出于某种莫莉不知道的原因已经完全改变了她对罗杰的态度。
  不过罗杰却一如既往。吉布森太太时有惊人之语,说他“像老黄历一般没变化。”按哈姆利太太生前的说法,他就像块“坚强的岩石,岩石头下有遮荫好乘凉”。所以说,吉布森太太并不是因为他有所改变而改变对他的态度的。不过,他现在确信他受欢迎,可以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他受到半开玩笑的责备,怪他把吉布森太太的话看得太真,再没有午饭前来过。他却说他考虑到她的话有一定得道理,应当给予尊重。这话说得质朴感人,毫无怨恨之意。后来在他们家里闲谈时,吉布森太太经常设计些方案,把罗杰和辛西娅放到一块儿去,明明白白地露出要促成好事的意图,惹得莫莉气恼。她既气这暗中撒网做得太露骨,又气罗杰有眼无珠,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她忘了罗杰原是自觉自愿来这儿的,也忘了他对辛西娅早已明显表现过男子汉的钟情。她只看见他将成为牺牲品的那些阴谋,辛西娅充当了诱饵,虽说是被动的,却也是心下明白的。她觉得换上她的话她就不会像辛西娅这么做。不,她甚至不要得到罗杰的爱。家里在搞阴谋的这种情况辛西娅和她一样听得多了,见得多了,然而她还是顺从地接受了要她扮演的角色!毫无疑问,这个角色本可以由她处于不自知地扮演着,要她做得事都是她能自自然然做得事。可是,正因为这都是事先规定好的——只不过用暗示的方法规定,这不假——那么换上莫莉,她就会对着干。比如要她呆在家里,她就偏出门;计划着要去乡下长途散步,她就偏在花园里磨蹭。到最后——反正她没法子不疼辛西娅,——她下决心认定辛西娅对阴谋之事一概不知,蒙在鼓里。不过她是尽了很大努力才做到这一点的。
  “和牧羊女在树荫下嬉戏,或者梳理情人散乱的头发”1可以是非常愉快的事,不过年轻人在刚开始独立生活时适逢当今缺乏诗意的英格兰,便有许许多多别的需要操劳的事,占了他们的时间和心思。罗杰是三一学院的特别研究生,这没说的,局外人一看就会觉得他只要不结婚,拿钱上学自然是很舒服的。然而他天生不是贪图安逸的人,安逸日子并不光彩,即使奖学金的收入全由他用,他也不爱安逸度日。他希望日子过得生动活泼,但方向在哪里他还没有认准。他知道他的才会和兴趣在哪方面,所以不希望才华埋没了,也不希望兴趣无声无息或者无从发展。他把自己的兴趣当天赋看待,认为这使他适合于干某种特殊的工作。他宁肯等一等,等有个目标再说;他对自己的精力很有信心,觉得他一旦看清了目标,便能所向披靡。他存着些钱,数目不大,足够自个儿需要时用,如果他发现有任何适合于他敢的事业,这些钱立即可以推动它发展。他的收入余下的部分是奥斯本的,给的人和收的人都是出于手足情深,正是这种神情使着兄弟俩之间的关系达到少见的完美程度。只是想到辛西娅,罗杰就失去了平衡。他在任何事情上都算得上强者,唯独对辛西娅他便成了个小孩子。他知道他不能结婚,要保住他的奖学金。他的意思是先不要定死干什么工作或从事什么职业,等他发现一个称心如意的了再说,所以眼下也就没指望结婚,结不起的——老实说,多少年里休想有指望。然而他还是继续追求着辛西娅的甜蜜陪伴,听她音乐般美妙的声音,沐浴在她的阳光中,用各种可能的办法满足自己的痴情,活像个不明事理的小孩子。他知道这是荒唐事——却仍然做。也许正因为明白了这一点,他这才深深同情奥斯本。罗杰绞尽脑汁操心着奥斯本的事,比奥斯本自己操心自己还要勤得多。说来也是,奥斯本最近身体越发不行,懒得动弹,就连老乡绅对他想经常换换环境的愿望也稍加反对便罢,想从前老乡绅对他一出门就得花钱的事可是怨声连天的。
  “怎么说也花不了很多钱,”有一天老乡绅对罗杰说,“想想他怎么对付的,算是很节省了。他过去老问我要二十镑,如今只要五镑。可是他和我已经没有了共同语言,说话不到一块儿去了!我的字典,”(他这个词音发不准)“全乱了套,都因为那些叫人狼狈的债——这些债务他永远不会给我解释清楚了,不会同我谈谈了——我一说起债务的事他就拒我于一胳膊之外。他一直这么干,罗杰——离我远远的。我是他老爹,他是个小不点的孩子时,全家人里他最喜欢的就是我!”
  1 这是弥尔顿挽歌《利西达斯》中的诗句
  老乡绅心里老想着奥斯本对他冷冷相待的事,长期不断地想这件事使他对儿子的态度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郁闷阴沉。他痛恨这种缺乏信任和爱心的状况,可他的态度就与信任和爱心不相容。他对奥斯本有意见,就向罗杰抱怨,罗杰被动地听他诉说正是他求之不得的镇静剂,罗杰不像当出气桶,便不得不经常搬出排水工程来讨论,好把他的火气挡回去。普雷斯顿先生指摘他解雇工人,说得他痛心疾首,不过那番话说到了他自己良心上受到的责备,正如他一再对罗杰说的那样,“我身不由己,不解雇怎么办?我自己排干了现钱——那地要是像我排干了钱一样排干了水该多少,”他说道,不只不觉间带上了点幽默,自己听了伤心地笑笑,“我问你,罗杰,你说我当时该怎么办?我知道我当时在气头上——我受气太多了——也许我应该三思而后行,我却没有三思后果便下令叫他们走人。可话说回来,我就是冷冷静静考虑上一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的。说什么后果!我恨后果。他们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和我对着干。如今我深陷困境,再也逃不出了,这就是兢兢业业守家产守出的‘后果’,我愧对祖宗啊!唉,你笑吧,孩子!看惯了奥斯本吊着的脸后,看你笑笑对我有好处。奥斯本一见我脸就吊得更长!”
  “听我说,父亲!”罗杰突然说道,“我来想想办法为排水工程筹措钱。这事你交给我,给我两个月时间想办法,保你有钱用,无论如何有上马搞起来的钱。”
  老乡绅看看他,脸上乐开了花,就像个孩子听到某个他可以信赖的人答应带他玩时那么开心。不过他说话时又变得严肃些了:“可是你怎么搞到钱?够难的啊!”
  “别操心,我会搞到的——先搞一百镑左右——我还不知道怎么搞,不过你记着,父亲,我是个高年级数学学位考试甲等合格者,还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作者’,这是那篇评论文章说得。哦,你不知道你有个多棒的家伙给你当儿子!你真该读读那篇评论,好全面了解我那些惊人的本事!”
  “我读过了,罗杰。我听吉布森说起它,就叫他给我找了一份来。要是他们把动物的名称换成英文,再别加进那么多叫人看不懂的法国话,我就会懂得更透彻些。”
  “可那是对一个法国作者写的一篇文章的回答,”罗杰解释道。
  “换上我就不理他!”老乡绅认真地说道,“过去我们必须打败他们,而且在滑铁卢实现了。我要是你,就不降低身份回答他们的任何谎言。不过那篇评论我从头至尾看完了,尽管全是拉丁文和法文——看完了。你要是不信,就去看看大账簿的最后面。翻转过来看,我把那些说你的好词儿全抄下来了:‘细心的观察家’,‘刚劲简捷的英语’,‘如日初升的哲学家’。嗨!我差不多能倒背如流,这原因嘛,是我不知多少次为收不回来的债或奥斯本的账单发愁,要么算账算得发昏,就把账簿翻过来,抽着烟斗冲它发呆,这时候我就念从那篇评论中抄来的那些说你好话的词儿,孩子!”
  第三十二章 即将发生的大事
  罗杰暗暗盘算了许多计划,想找出个办法得到比较充足的资金,用于他一心想要办成德排水工程。他的外祖父是伦敦城里的商人,一生谨慎,把留给女儿的不多的几千镑遗产妥善冻结起来,规定如果女儿死在她丈夫之前,这笔钱就由她丈夫终生受益,不过还规定如果两人都去世后,这笔财产就由他们的次子年满二十五岁后继承。如果这位次子不到二十五岁也死了,这笔本该属于这位次子的钱就由母亲一方的表亲之一继承。简言之,这位老商人对他的遗产千思百虑,好像他处理的不是区区几千镑,而是万贯家私一般。当然了,罗杰只要保个人寿险,保到遗嘱规定的二十五岁,就可以不纠缠那些法律上的条条框框。如果他向任何一位律师咨询,也很可能建议他这么做。可是他又不愿意把他父亲缺钱花的事透露给任何人。他外祖父的遗嘱存在民法博物馆1,他有一个副本,他自己认为遗嘱里列的那些意外情况都很明白,合乎自然与常理。在这一点上他理解稍稍有误,但还是处理了这笔在一定时间后归他所有的钱,为的是兑现他对父亲的承诺;另外,也有藏在心里的目的,那就是让老乡绅每天有点事干,好把心思从悔恨和忧愁中解脱出来。他连愁带闷,眼看心智衰弱,头脑迟钝起来。他对那笔钱是这样处理的:“罗杰·哈姆利,高年级数学学位考试甲等及格者,三一学院特别研究生,将可继承财产拍卖给叫价最高者,不论干什么的,是本份行当就行”,不久后又降至“有人叫价就成交”。
  1 民法博物馆是伦敦从前处理遗嘱、结婚、离婚等事务的机构
  这期间还有一件又为难又苦恼的事沉重地压在罗杰心头。奥斯本,祖宗家业的继承人,将要有个孩子了。哈姆利家的祖宗家业法定传给“合法婚姻所生的男性继承人”。那么奥斯本的“婚姻”是合法的吗?奥斯本从来没怀疑他的婚姻合法不合法——从来没怀疑,事实上,连夺考虑一遍的事也没有过。如果他,这个做丈夫的,对自个儿的婚姻合法与否想得太少,那么埃梅,忠实的妻子,就想得更少了。然而谁能料到不合法投下的阴影会在将来造成多少苦难呢?一天旁晚,罗杰坐在懒懒散散的文学爱好者奥斯本旁边,开始问问有关他结婚的具体情况。奥斯本出自本能知道罗杰要干什么。他并不是不想为妻子讨个公道,让他们婚姻的合法性无懈可击。只是他当时身体很不舒服,便讨厌干扰。有时候他的态度真像是格雷1《斯堪的纳维亚的女预言家》一诗中的叠句:“别吵我,让我休息。”
  “还是振作一下,给我说说你们怎么安排结婚事宜的。”
  “你多烦人,罗杰!”奥斯本说。
  “好,算我烦。往下说吧!”
  “我对你说过是莫里森主的婚。你还记得三一学院的老同学莫里森吗?”
  “记得。一个大好人,也是个大马虎。”
  “嗯,他受了圣职。参加牧师资格考试累坏了他,他就磨着他父亲给了他一两百镑钱,去欧洲大陆旅游。他愿意是去罗马,因为他听说那里冬天很舒适。结果他八月份在梅斯露了面。”
  1托马斯·格雷(1716-1771),英国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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