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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孩子!胡说些啥呀。你这么胡说乱道把我也搅糊涂了,”吉布森太太说道,像往前一样被辛西娅射来的小人国的小箭刺得气恼不安。她又使用老手段进行报复,其实不顶用,——对莫莉来点偏心,辛西娅对此无动于衷。
“莫莉,亲爱的,虽说天气看上去很好,但风很凉。你最好披上我的印度披肩,配上你的灰长裙,看上去也漂亮——上红下灰。这东西我也不是愿意借给人人披,不过你特别细心。”
“谢谢你,”莫莉说道。她这么漫不经心的一句,吉布森太太便拿不准她到底要不要她的披肩。
哈里特小姐很喜欢莫莉,没见上她自然遗憾。不过吉布森太太大谈“老朋友”之间要“常往来”,也分明在理,她完全同意,便觉得没必要再说此事,于是在一把小矮椅上坐下来,双脚搭在火炉围栏上。这个火炉围栏用亮闪闪的白铁做成,全家人的脚以及一应平民阶层的脚严禁踩踏。老实说,平民要是这么个坐相,就是没有教养的粗俗表现。
“坐这儿很好,亲爱的哈里特小姐!你想象不出能把你迎进我家寒舍,坐在我家壁炉旁,对我来说是多么快活的事啊。”
“寒舍!恕我直言,克莱尔,你这么说就有点儿荒唐了。这么一间小巧雅致的客厅我是不能称之为‘寒舍’的。这里头要啥有啥,舒舒服服,还尽是好看的摆设。这么大点地方,算是好到头了。”
“唉,你当然觉得窄小了!就是我刚开始也得凑合着适应。”
“是吗?也许你学校的教室比这屋大,不过你想想那里头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只有些木头桌子,表格,练体操用的垫子。老实说,克莱尔,我很赞成妈妈的话,她老说你个人问题处理得不错。吉布森先生也不错!他是个多亲切博学的人啊!”
“对,是这样,”他的妻子缓缓说道,似乎不愿意马上放弃她扮演的受环境所迫做了牺牲品的角色,“他非常亲切,非常亲切,只是我们能见着他的时候太少了。他一回家就又累又饿,不愿意同自家人说话,吃了就想睡。”
“好啦,好啦!”哈里特小姐说道,“现在轮到我说啦。我们已经听了以为医生之妻的牢骚,现在就听听一位贵族之女的苦衷吧。我家客人泛滥成灾了!我今天到你这里真正是寻点寂寞来的。”
“寻寂寞!”吉布森太太叫道,“你难道想一个人呆着?”她有点委屈。
“不是一个人呆着,我亲爱的傻女人。我寻得寂寞得有个听我说话的人,我好对这个人说说‘寂寞多么美好!’我懒得应酬。爸爸古道热肠,见朋友就请,叫过来到我家做客。妈妈其实是个大病号,却死抱着身子骨硬朗的虚名不放,总以为人缺乏自制力就会得病。结果那么一群人,都大张着嘴吵吵闹闹地要玩这玩那,闹得她又乏又恼。真像是孵了一窝儿小鸟,我只好当老鸟儿,一口一口地往它们黄皮般的嘴里喂吃的,不等我想好下一次到哪里打食,这一次的就已经吃完了。噢,真是名副其实的‘应酬’,规模最大、最恼人的应酬。所以我今天上午撒了谎,脱开身来这儿,图个清静,还图个发发牢骚的舒坦!”
哈里特小姐把自己扔向椅子中打哈欠。吉布森太太温柔体贴地拉起贵小姐的一只手,喃喃说道:
“可怜额哈里特小姐!”接着又疼爱地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听不清的话。
一阵停顿之后,哈里特小姐突然跳起身来说道:“我是小姑娘时,常把你当我的道德仲裁人。现在告诉我,你认为撒谎就是不对的吗?”
“哟,我亲爱的!你怎么能问这种问题?——当然那是很不对的——我看可以说是邪恶,真是邪恶。不过我知道,你说你撒了谎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不,还真不是玩笑。我撒了弥天大谎,你听都不敢听。我说‘必须去霍林福德镇上办事’,其实根本没事可办,只是无缘无故地想摆脱我家那些客人,自由一两个钟头。我要办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来这儿,打呵欠,发牢骚,优哉游哉。我像孩子们说的那样编了个故事,真觉得难过。”
“可是,我亲爱的哈里特小姐,”吉布森太太说道,正在她舌尖上抖动的话里有不中听的含义,叫她很为难:“我断定你当时认为说要办事就肯定有事要办。”
“没有,我没想到真办什么事,”哈里特小姐插话说。
“那也罢,就算你没事说有事,也都怪那些讨厌的客人陷你于不义——对,当然怪他们,不怪你——再说你也知道社交上的规矩——对,紧箍咒一般的规程啊!”
哈里特小姐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说道:“告诉我,克莱尔,你有时候也撒谎,对不?”
“哈里特小姐!我认为你比别人更了解我。不过我知道你在开玩笑,亲爱的。”
“不,我是认真的。不管怎么说,你肯定撒过圆场谎。说了谎后感觉如何?”
“假如撒过谎的话,我会痛心疾首的。我会无地自容,恨不得死了干净。‘说实话,全说实话,只说实话,’这样的格言我历来觉得非常好。不过话说回来,我天性松散,我们的生活圈子里也没有什么迷得人误入歧途的事。如果说我们贫寒,那么我们也纯朴,而且不受礼数规程的束缚。”
“那你是严厉批评我了?要是别人批评我,我就决不为我今天上午说的谎难过。”
“我保证我从没有批评过你,亲爱的哈里特小姐,内心深处连想都没想过。批评你,亏你说得出口!我要是那么做岂不太放肆了吗?”
“我看我要定下一个听我忏悔的人!这个人不能是你,克莱尔,因为你对我从来是一位地娇惯。”
停了一下后她又说:“你能给我点午饭吃吗,克莱尔?我不想三点以前回去了。我‘要干的事’将把我拖到三点,给庄园上的人通知一声就行了。”
“那当然好,我会乐开花的!不过你知道,我们过惯了简朴生活。”
“哦,我只要点面包夹黄油,也许再来一片凉肉——你千万别搞复杂了,克莱尔——也许你们这个时候该进正餐了?让我像个自家人一样和大家一道吃吧。”
“行,一道吃。我也不变什么花样——能有你分享我们的家常便饭,真是太好了,亲爱的哈里特小姐。不过我们正餐吃得晚,这会儿我们只吃午饭。你看火都快灭了,我只顾说得高兴,啥事都忘了。”
于是她摇铃两次,摇得铃声清清楚楚,而且两次摇铃之间隔了好长一阵儿。玛丽亚端进煤来。
不过铃声也叫辛西娅听到了,按信号理解,犹如卢库勒斯1的众奴仆听到大排宴席的信号一般。本来为晚上正餐准备的一一对鹧鸪马上下炉烤起来,最漂亮的瓷器摆了出来,餐桌上摆满了鲜花和水果,一律按辛西娅一贯的讲究和趣味布置。于是当宣布开饭,哈里特小姐进了餐厅后,她不能不想女主人刚才口口声声说凑合一顿的说法大可不必,而且她越发相信克莱尔个人问题处理得不错。辛西娅这会儿也加入到她们中间,和往常一样,又漂亮,又高雅。但不知怎么的,她没有得到哈里特小姐的喜欢。她只是看在她是她母亲的亲生女儿份上这才搭理她。她一来谈话就一般化了。哈里特小姐发布了三四条消息,每一条都和聚在托尔斯庄园上的那伙客人所谈论的事情一样,在她看来没有多大意义。
1卢库勒斯是古罗马将军兼执政官,以巨富和大办豪华宴席闻名。
“霍林福德少爷本应该和我在一起的,”她说的消息中有这么一条,“可是他有责任留在伦敦处理克赖顿的遗产。或许是他自以为的责任,都一样,反正来不了。”
“一份遗产?赠给霍林福德少爷的?我太高兴了!”
“别忙着高兴!那只是他的一份麻烦。你没听说过那个富有的怪人克赖顿先生吗?他死了好多年了——我以为,他是跟着布里奇沃特勋爵1赶时髦。他留下一笔钱,托付给几个财产保管人管理,我哥哥便是其中之一。这笔钱要用用来派遣一个具备千百条优点的人进行一次远洋科学考察,收集天涯海角的动物标本,带回来做一个博物馆的核心部分。这个博物馆就命名为克赖顿博物馆,从而使这位奠基人永垂不朽。人的虚荣心竟然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有时候冒充慈善事业,有时候冒充热爱科学!”
“我看这似乎是个有益的志向,值得称赞,我相信,”吉布森太太谨慎地说。
“从公益角度看,也许是好的。不过以我家私心而论,就叫人讨厌,原因是这事把霍林福德拖住了伦敦——要不就在伦敦和剑桥之间来回跑。这两个地方现在空荡荡的没一点儿生趣,我们这边还盼着他来庄园呢。这事本来很久以前早该定了的,现在还颇有点遗赠失效的危险。另外两个受托保管人去了欧洲大陆,据说是对我哥哥极其信任,其实是推卸责任。不管怎么说,我以为他喜欢这差事,所以我也别埋怨。他认为在人选问题上他会很成功——他挑下的人是他的同郡老乡,哈姆利家的年轻主子,只要他能说服校方让他走就行;他现在时三一学院的特别研究生,高年级数学学位考试甲等及格者,等等吧。校方当然不会傻得把他们的一流人才送去喂狮子老虎!”
“这肯定是罗杰·哈姆利!”辛西娅叫道,眼睛闪闪发亮,双颊通红。
“我刚才说了,霍林福德选下的人是三一学院的特别研究生。”
“那就是罗杰·哈姆利,”辛西娅说,“他就在伦敦办什么事!莫莉回来后要听大新闻了!”
“哟,这事跟莫莉有什么关系?”哈里特小姐问道,“是不是——”她往吉布森太太脸上望,想得到个回答。吉布森太太回答时给辛西娅递了个意味深长的颜色,辛西娅却没看出来。
“噢,这事跟莫莉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吉布森太太朝着女儿点点头,边点头边说:“要说跟谁有关系,那就是这一位。”
哈里特小姐饶有兴趣地重新打量这位漂亮的柯克帕特里克小姐。她哥哥把这位年轻的哈姆利先生说得天花乱坠,那么与这个完美典范有联系的任何一个人都值得注意。接着她突然又想起了莫莉,好像是刚才提到她的名字使她想起的,便说道:“那么莫莉这一次去了哪里?我很想见见我这位小挚友。听说这些日子她成熟多了。”
“噢!她只要和两位布朗宁小姐拉上话,就不知道何时该回家,”吉布森太太说道。
“两位布朗宁小姐?噢!我真高兴你提起了她们!我很喜欢她们,佩克西和弗拉普西,莫莉不在时我可以这么叫她们。我要过去看看她们,再回家,说不定过去还会见上我那亲爱的小莫莉呢。你知道不,克莱尔,我一直很疼爱这个丫头!”
1布里奇沃特(1736-1803),英国内河航运事业的创始人,曾从自己在沃斯利的庄园到曼彻斯特开了一条运河,叫作布里奇沃特运河。
于是吉布森太太一再挽留之后,只好同意哈里特小姐提前半小时离去,这是为了拜访两位布朗宁小姐,“她使自己大众化”(吉布森太太语)。假如没这回事,她就不会提前半小时走。
不过莫莉在哈里特小姐到之前已经离开了。
莫莉走长路去了霍利庄催李子,她觉得还是不要闹僵为好。她继母耍了一个她惯用的明显花招,打发她出门,她便清清楚楚地觉得有气。她自然没有见辛西娅来接她,便一个人沿着风景秀丽的乡间小路走了。路两边长满青草,斜坡上都是高高的树篱,完全不同于现代的农村景象。起初她心里难受,家里有这么些小毛病——胡编乱造、歪曲事实的毛病,自从她父亲再婚以来便盛行家中,如果放任不管,是对还是错?她知道她很多时候都想抗议,但没有那么做,一心不让父亲为难。她从父亲的脸上看出,他有时候也明白某些事情让他痛心,因为从中可以看出他妻子的行为准备不像他能看上的那么高尚。那么她不抗议而沉默,是对还是错,她真不知道了。姑娘家本来缺少宽容之心,也缺少经验,不懂环境的力量太大,邪道的力量也打,所以她经常差一点就要向继母进逆耳忠言,劝其改邪归正。然而,可能是她父亲树立了沉默的榜样,也可能是老念起吉布森太太的一些好处(顺着她或者她心情好时,她对莫莉倒是很好的。)她还是管住了舌头。
那天晚上吃正餐时,吉布森太太把她和哈里特小姐之间的谈话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