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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取决于他在多大程度上认为自己是依赖上帝的。因此,基督教对穷人更为有利。任何东西,只要它让人觉得他可以不需要上帝就可以过上心满意足的生活,这东西就是罪恶。而金钱能给人带来物质的享乐,也能给人某种自由的感觉,因此,金钱似乎难脱其咎。
  穷人生活困顿,因而更有可能祈求上帝的帮助。在《新约圣经》中有不少让穷人得到安慰的故事,故事中穷人们亲眼见证了富人难以穿过针眼,从而表明他们的吝啬使他们无法进入天国。而且穷人们被告知他们将统治整个地球,他们也将是最早一批通过天国之门的人。
  第三个故事——富人们腐朽堕落,恶贯满盈,他们的财富来自掠夺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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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个故事更能让人忍受生活穷困和地位低下的折磨。从约1754到1989年,这种理论发挥了最大的社会影响。这个故事告知穷人,富人是堕落的,是惯偷,他们不是凭借自己的才学德行来获得他们的特权,相反,他们使用的是欺骗的伎俩和掠夺的手段。更为糟糕的是,富人们完全掌控了整个社会,穷人们无论如何聪明和努力,他们都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改变困境。他们惟一的出路只能是大规模的群体抗争和革命。
  这个故事的较早版本源于让·雅克·卢梭。卢梭声称那些有权势的人从一开始就是通过强取豪夺来取得自己的地位:“谁第一个把一块土地圈起来并想到说:这是我的,而且找到一些头脑十分简单的人居然相信了他的话,谁就是文明社会的真正奠基者。假如有人拔掉木桩或者填平沟壕,并向他的同类大声疾呼:‘不要听信这个骗子的话,如果你们忘记土地的果实是大家所有的,土地是不属于任何人的,那你们就要遭殃了!’这个人该会使人类免去多少罪行、战争和杀害,免去多少苦难和恐怖啊!”(《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1754)。
  100年后卡尔·马克思赋予了这个故事新的活力。如果说卢梭的论断还只是对不平等社会发出的一声抗议,那么,马克思赋予了这个故事科学的论证。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制度生来就具有一个剥削机制。每个资本家付给工人的工资远低于工人为资本家生产的产品的价值,资本家占有了这一部分的“剩余价值”,亦即他们所谓的“利润”。资本主义社会的报章宣称这部分的利润是对资本家的“投资”和“风险”的回报,但马克思认为,资本家所谓的“回报”只不过是“盗窃”—词的委婉表述而已。
  马克思认为现代社会里的资本家其实就是自从人类诞生以来一直不公正地统治穷人的统治阶级的最新代表。不管资本家看上去如何充满人性,但这不过是遮掩他们凶残本性的文明面罩。在《资本论》第一卷(1887)中,马克思以工人的口吻正告资本家:“你可能是一个模范公民,也许还是禁止虐待动物协会的会员,甚至还负有德高望重的名声,但是在你我碰面时你所代表的那个东西的里面是没有心脏跳动的。”在19世纪的任何一个磨坊、面包房、船厂、旅店和办公室,我们都能发现资本家的冷酷和无情:工人们饱受病痛折磨,他们年纪轻轻便死于癌症和肺病,繁重的工作使他们无法享受正常的家庭生活,无暇理解和思考自身的境况,使他们终日焦虑,毫无安全感。“资本主义生产尽管非常吝啬,但对人身材料却非常浪费。”因此,马克思鼓动人们站出来,反对统治着他们的资本家,并争得他们应有的权利。在《共产党宣言》(1848)中,马克思发出了雷霆般的吼声:“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共产党宣言》发表前不久,马克思的战友恩格斯到了曼彻斯特,利用大量的一手资料写成《英国工人阶级状况》(1845),描述了工业革命后新兴工业城市里无产者的穷困现状。恩格斯同意马克思关于社会有贫富阶级之别的观点,指出富人之所以富足,是因为他们狡猾刻薄,而不是因为他们聪明勤奋或精力过人;穷人之所以穷顿,是因为富人在欺骗和虐待他们,并非是因为穷人懒惰、酗酒或愚笨。在恩格斯笔下,资本家冷酷之至,只顾赚得最多的好处:
  “有一次我和这样一个资产者在曼彻斯特街上走,和他谈到工人区的恶劣的不合卫生的建筑体系,谈到这些地区的可怕的居住条件,我说我还没有看到过比曼彻斯特建筑得更坏的城市。他静静地听完这一切,在走到拐角上和我告别的时候,他说:‘但是在这里到底可以赚很多钱。再见,先生!’英国资产者对自己的工人是否挨饿,是毫不在乎的,只要他自己能赚钱就行。一切生活关系都以能否赚钱来衡量,凡是不赚钱的都是蠢事,都不切实际,都是幻想。”
  19世纪40年代曼彻斯特贫民窟的生活也许谈不上愉快,但如果生活在这里的穷困工人阶级了解到是他们雇主贪婪和残忍,是资本主义制度无处不在的贪污和腐化造成了他们眼下的困境(而且这种社会制度不可能凭他们个人的力量得到改变),那么,这些工人们至少能获得一种道义上的优越感,而不致因自己艰难的生活现状而觉羞愧。
  3、
  从公元30年到1989年,上述的三个故事通过各自不同的方式为身份低下的人们提供了精神上的慰藉。当然,诸如此类的故事还有很多,但这三个是最有说服力,也为最多的人所信奉。它们向世上不幸的穷人传达了三个观念:其一,他们才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他们理应赢得尊重;其二,在上帝看来,世间的地位并不代表任何的道德意义;其三,从任何层面看,富人都不值得尊敬,他们冷酷无耻,而且终归在即将到来的无产者正义的革命风暴中灭亡。
  【关于成功的三个让人焦虑的新故事】
  1、
  不幸的是,另有三个故事,从18世纪中叶开始成型,而且不断扩大其影响,在公众舆论方面开始挑战先前三个故事所表达的观念。
  也许是因为整个社会在物质方面有了极大改善,这三个故事才可能出现。但在心理层面上,它们只能使社会地位低下的生活愈发令人难以忍受,而且使它导致愈来愈多的焦虑和担忧。
  第一个故事——富人而不是穷人才是对社会有用的人
  约1015年,恩山修道院院长阿尔弗里克就曾强调指出是穷人创造了世界上差不多所有的财产。穷人起早贪黑,耕田种地,最后辛勤收获。他们的工作如此辛苦而伟大,比起那些社会上等级更高的人,他们理应获得更多尊重。这样强调普通劳动者的贡献,在当时并非只有阿尔弗里克一个人。事实上,几个世纪来,正统的经济学观点都认为在我们社会里真正创造财富的是劳动阶层。而富人们只是一味地挥霍资源和财富,以满足他们对奢华生活的追求。
  关于谁创造了国民财富的这种论断一直为人们所认同。到了1723年,伦敦的内科医生伯纳德·曼德维尔发表了一份名为《蜜蜂的寓言》的小册子。这个小册子是用韵文写的,讨论的题旨却和经济学相关。正是这本小册子从根本上改变了社会对穷人和富人的看法。曼德维尔的观点同几个世纪以来沿袭的论断正好相反,他认为富人才是社会中有用的阶层,是富人们的挥霍才给比他们地位低下的人们创造了就业机会,使得那些最弱势的人们得以生存。没有了富人,穷人要不了多久就活不下去。曼德维尔并非想说明富人比穷人更好,事实上他经常用调侃的笔调写到富人们是如何虚荣、残忍和喜怒无常等。他们贪得无厌,渴求成功和掌声,却不明白物欲的满足并不能使人真正幸福。尽管如此,富人们追求并获得巨大财富,他们对社会的促进和贡献远远超出了虽辛勤劳作,但所获甚少的底层工人。人们的价值不应该以他们的灵魂来衡量(基督教道德家往往以此为准绳),而应该以他们对别人的影响来考虑。如果采用这一新的标准,那些(通过贸易、工业或农业等)累积了大量财富并大量挥霍这些财富(用于添置顶级奢侈品、建造并不急用的仓库或购置乡村度假屋等)的人对社会的贡献远大于穷寒的底层人。曼德维尔的那个著名册子有一个副标题“邪恶的个人却造福于公众”,倒是很恰当地评述了富人对社会的功用。他这样表述这些“邪恶的个人”:
  “对感官享受的贪求使得他们无止境地追求生活的舒适和豪华。是水性杨花的妓女在领导每周的时尚,是挥金如土的浪子和大手大脚的财产继承者在最有效地帮助穷人们。那些搅得千万邻人不得安宁且发明出一些并无实际用途的玩意的人(不管他们的做法是对是错)就是对社会最有帮助的人。如果我们的社会突然不再有人热衷于虚荣,不再有人追求奢华的生活,那些布商、室内装潢商、成衣制造商,以及许许多多行业的商人不用半年就会食不果腹了。”
  一开始,曼德维尔的高论使他的听众们震惊不已(这正是他所期望的效果),但接下来,几乎所有18世纪及其后的伟大经济学家和政治家都接受了他的观点。休谟在《论奢华》(1752)-文中重复了曼德维尔的观点,认为是富人对财富的追求和对奢侈品的消费,而不是穷人的劳作最终给社会创造了财富。他说:
  “在任何一个国家,如果人们无意追求奢华的生活,那么,人们会变得懒惰,失去对生活的乐趣,他们对社会也将毫无益处,而由他们组成的社会甚至不能维持这个国家的海、陆军队。”
  24年后,休谟的同胞亚当·斯密写成了《国富论》-书。斯密进一步发挥了曼德维尔的观点。他的理论也许是对富人的社会功用最具煽动性的辩护。在书的开始,斯密承认大笔的财富并非总能带来幸福:“有了财富,人们一样焦虑、恐惧和悲伤,有时甚至较先前为甚。”他还不无嘲讽地指出有些人终其一生只是追求那些“花哨却一无是处的玩意儿”。然而,笔锋一转,他随即对这些人表达了无尽的感激。人类的整个文明,社会的任何福利都离不了人们的欲望,离不开人们贪求过量财富的能力,同时也需要人们对其财富进行炫耀。正因为如此,“人类才会耕垦土地,才会去搭建房屋,才会建立城市和国家并创造各种科技和艺术产品来点缀和提升他们的生活。这样,整个世界才得以完全改观,荒莽的原始丛林被改造成肥沃宜人的平原,浩瀚无际的海洋也为人类所用,成为各种保障人类生存的新的资源宝藏”。
  旧的经济学理论认为,富人们占有了一个国家有限财富的过多份额因而应该受到谴责。斯密承认,人们很容易把一个拥有“万贯家财”的人视为“社会客虫、凶残的巨兽和吞噬所有小鱼的大鱼”。但是,他们错了,因为社会的财富并非是有限的,只要实业家和贸易商有雄心且有毅力,社会的整体财富总是能够无限地扩大。大鱼实际上是在帮助那些小鱼,而非吞噬小鱼。大鱼不断地花钱,这样,小鱼才有了工作。大鱼也许倨傲无理,他们的种种劣迹通过市场的运作却变成了善行。斯密在下面的这段文字里作出了解释,而这段话也许是资本主义经济学中最为著名的一段话:
  “无论富人们怎么天性自私,怎么贪得无厌;尽管他们的惟一目的是为自己捞取便利,剥削成千上万为他们劳作的工人们的劳动所得以满足他们所谓的虚荣,充填他们无底的私欲,但实际结果是富人和穷人们共同分享了社会进步所带来的好处。似乎他受着一只看不见的手的指导,去尽力达到一个并非他本意想要达到的目的。也并不因为事非出于本意,就对社会有害。他追求自己的利益,往往使他能比在真正出于本意的情况下更有效地促进社会的利益。”
  在那些富人们可以放手从事实业,开展贸易的社会里,斯密写道:“商品是如此丰富,不仅富有的上层人的奢欲能得以满足,而且能充分照顾农民和手工艺者的需求。”
  对富人而言,这个故事无疑令他们喜出望外。在基督教形成初期富人在经济理论的表述里一直就是近乎恶棍的反面形象;而现在他们发现自己摇身一变,成了经济学家笔下的英雄人物——是他们一直在照顾地位比他们低下的各个社会阶层,也是他们为穷人提供住房和口粮。必须指出的是,即便他们的人品令人厌恶,他们仍在完成上述的这一切使弱势群体受惠。富人愈贪婪,他们对社会的贡献也愈大。
  反之,这个故事中穷人的形象就不那么美好了。既然富人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而穷人在社会结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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