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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秦决意在松树下练了一套剑,又脱了汗湿的衣裳到温泉里泡了个澡,正光着膀子在擦头发,见花行九走过来,躲闪不及,为他看了个正着。
  花行九摇着蒲扇道:“小秦,又练功啦。”
  秦决意反正也躲不开,索性披了中衣,应道:“花大叔你不要告诉我师傅,我也就是随便练练,消食。”
  花行九摇了摇头叹道:“小秦啊,你的心思,大叔明白,你就是因为言临素出师下了山,所以才用功的吧。但断离剑和素影剑不同……”
  秦决意学了轩辕山武学中最难学的断离剑,筑基和进阶要比别的弟子慢,所以言临素可以十八岁下山,秦决意绝无可能。
  花行九见秦决意脸上转过黯然的神色,安慰道:“断离剑是山主晚年参悟的剑法,剑招并不繁琐,只有一十三式,但剑招之中的厚重与古朴的剑意最难参透。山主一度以为这把剑要从此寂寞了,难得你愿意学,而且学得还不错。你不必心急,就算你比小言晚下山个三五年,但只要你参透了这把剑,将来的成就未必输与他。”
  秦决意心道,我下山可不是为了赢小言,他笑了笑,不说话。他思绪飞到当年与言临素相遇的那日,那约莫是四五年前。
  ————
  山涧边露出一张脏污的脸,一大捧清水浇下去,冲净脸上的污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不过十岁的少年,脸瘦得脱了形,只剩一双很大很亮的眼睛。
  溪水边立着一块石碑,正中刻着四个字轩辕山门,旁开数寸又刻了四个字止戈之地。字狂放潦草,后来少年习了剑才看明白,这八个字是以重剑剑锋所刻。石碑之畔插着一柄剑,剑身没入石中,竟似为人一掼而入。后来,秦决意也听说了那个流传于江湖的故事,舒怀瑾因夫人之死掷剑山门,立碑于山脚,从此轩辕山孤绝于世。
  孤绝于世的轩辕山,在江湖中却仍有着天下第一山的名号,无论是何等恩怨,到了轩辕山的止戈之地便是隔绝红尘了。
  到了此地,他算安全了吧?捧了水饮,少年长舒了一口气。
  “喂,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轩辕山?”不知何时溪边野桃之旁站了一位白衣少年,少年看上去比他略大一些。裹在厚厚的雪白狐裘里,不过十余岁的年龄,眉眼还未长开,却已有了洒然闲适之意。
  他犹豫一下,“我叫秦决意。”一说完,马上反问,“你是谁”
  少年心性,一点亏也不肯吃。
  那白衣少年手抚在怀里抱着一只黄色的小狗脖颈上,手背之上露出一点淡色的赤砂痕,他轻轻笑了一笑,“言临素。”
  言临素手中的那只狗,胖得像个肉团……狗肉锅,狗肉汤,狗肉串,煎煮焖烤俱是美味。
  秦决意落在那只狗上的目光凶狠而贪婪,言临素为他的目光吓了一跳,抱紧手中的狗,问,“你很饿?”
  秦决意不说话,目光只凶狠地盯着他,以及那只狗。言临素心想若目光能着火,他和那只狗只怕都已经熟了。他退后一步道:“小花不能给你吃,跟我回去吧,我请你吃桂花糕。”
  桂花糕不是肉,秦决意其实想吃的是丰腴肥美的肉。
  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
  二人的初次见面,言临素对着秦决意笑了一笑。秦决意不争气地盯着他,咕嘟一声吞了口水。
  为言临素捡回去后,秦决意才知道言临素是轩辕山主人舒怀瑾夫人言轻虹的幼弟。
  而之后,吃饱喝足的秦决意觉得轩辕山有吃有喝也不错,还有一只名叫小花的狗可以逗。
  至于言临素么……秦决意摸摸下巴,笑了。
  “阿素,起来了,你答应陪我去山下吃鸭露面线。”秦决意练完一套剑,一脚踢开竹舍的门。光线洒落在床榻之上。床榻之上自然有棉被,有棉被自然有棉花,裹在棉被中棉花团一般的言临素。言临素睁开眼睛,看了看站在门口处的少年,又闭起了眼睛。“急什么,我还没睡够。”
  秦决意将剑丢在桌上,一把将人从床上提起来,拎出去晒在阳光下……
  月华照着山涧溪流,言临素手握竹箫靠在青竹上,风吹竹影动,白色的身影在月下晃动,箫声响在林间。
  秦决意靠在青石上,仰首饮一壶酒。漫天的星辰都仿佛落入少年的眼中。
  “小秦,酒好喝么?”不知何时,言临素停下手中的箫,在月下偏头看他。
  秦决意用力点点头,护紧手中的酒壶。
  五年不过五次寒暑,一千多个日升月落。
  秦决意长得很快,已经有几分少年的英气。整日将青色的袖管卷到手肘之上,露出小麦颜色的手臂。
  秦决意一顿饭能吃下十几个包子,言临素印象中,这少年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喊饿。
  轩辕山南麓,和暖的阳光照着剑光纷扬。
  剑握在蓝衣少年手中,那把剑颇为奇怪,剑直而身阔,在本应收窄为剑锋处却陡然而止,仿佛为人生生折断。少年身量未足,但出手之际,动作已经敏捷地像匹豹子,他一套剑舞将下来,虎虎风雷之声。少年收了剑,扬起头来向眼前树上的人看去,“如何?”
  那人笑道:“不错,赏你吃个果子。”
  树叶之中落下一枚黄色的果子来,堪堪落在少年的手中。
  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指风起,熟果落。
  结了累累黄色果子的杏树枝头正坐了一位月白衣衫的男子,剑眉星眸已是内敛的英华之气,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还带了几分稚气。
  蓝衣少年手中拿着杏子,嫌弃地皱了皱眉,“我问你,我和你一同下山如何?”他习惯地咬了一口,才反应过来,“我才不要吃什么果子,你当我是十几岁的小孩?”
  “你是才十四岁啊,怎么不是小孩?刚捡你回来的时候……”
  秦决意恼羞成怒,“言临素,我最后告诉你一次,你给我听仔细了,我十五了。你下回再说错,我断离剑决不饶过的你素影剑。”
  这孩子,刚捡他回来的时候,还可怜巴巴地叫他言哥哥,不过几个月就已经连名带姓地叫了他的名字了。
  是他太过纵容这孩子了?
  言临素从树梢跳下,轻飘飘地立在他身旁,含笑拍了拍少年的头。他年长三四岁,已经比少年高出了半个头,“小秦,要过了年才十五,就还是十四。别抱怨了,不是我不肯带你下山,谁让你选什么不好,偏选什么断离剑。”
  秦决意偏了头,伸手将言临素的手从他头上拉开,“断离剑长三尺七寸,重九斤十三两,比素影剑更长更重?”
  言临素失笑,“就因为这个?难为姐夫还以为他遇上了什么百年难遇的剑法奇才。”
  秦决意摇了摇头,“剑法奇才,你才是。”
  言临素道:“我只是学得比你快些,但待剑之心我不如你诚,你好好学剑,等你...哈...二十岁剑法到了第六层,再下山来找我吧。”
  言临素说到二十岁的时候,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秦决意懒得搭话。
  言临素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做不到?那就...等你到...三十岁?”
  秦决意怒气一盛,目光狠狠盯上他,“就是十八岁,你小看我做不到,是不是?”
  “男儿一诺千金?”
  少年气哼哼地道:“我还会骗你?”
  言临素笑了,有这句话,这少年必然会全心向武。
  秦决意是武学奇才,只是少年心性贪玩而心慢,需要更多的磨砺和激励。
  言临素甚至可以想见眼前的清朗少年一剑光寒,鹤鸣九州之时。
  他拂了拂衣襟,转身,“我走了,马已经备好。”
  手中青锋成,江湖景物佳,马已备好,又有何物可留他。
  “等等,阿素,”少年环住言临素的腰,贴着他如蝶翼般展开的肩胛骨。
  从未与他如此亲近过。
  隔着薄薄的衣衫,言临素可以感觉少年炽热的呼吸,如小兽一般喷在他的背上。
  “怎么了,”言临素拉开少年的身体,拎到面前,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少年磨了磨牙,愤恨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愤恨他的举止,还是愤恨二人明显力量的差距。
  他甩开言临素的手,自腰间摸出一物,没好气地丢到言临素手中。“送你。”
  青色软布之中包着一管青竹制成的箫,持手处为人细致地打磨得光滑而圆润,没有半根毛刺,“你做的?”
  秦决意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言临素笑笑道:“我会一直带着。”
  少年眼中转过喜悦的光芒,却咬咬牙,继续冷哼一声。
  他想嘴硬说不稀罕,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
  花行九见秦决意沉默不语,想想师兄弟之间有些好胜心,竞争一二也未必是坏事。反正有山主在,他在练武上也不会出什么事,摇了蒲扇道:“你别担心,实话告诉你,是山主接了京城中成王的传书,才派你师兄下山的。”
  秦决意疑惑道:“山主一向不理世事,怎么会和什么成王有传书?还派了阿素去?”
  花行九道:“成王与山主是旧识,此番传书据说和当年的一个赌约有关。”
  秦决意更加疑惑,“什么赌约?”
  花行九摇头道:“我们的山主有时实在有些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总之小言是有任务下山,不会这么快回来。日后你学剑成了,仍可以到京城去寻他,也不急在一时。哦,我那里有些经卷前几日大雨一直没拿出来晒,你帮我去把它们搬出来,先在月光下晾晾。”
  秦决意笑了一笑,全轩辕山也只有这花行九敢这样指摘山主。
  花行九本是出生武林世家,不知当年怎么被舒怀瑾拐上了轩辕山,整日便摇着大蒲扇,拖着大草鞋,摆出一副落拓名士的风范。
  他的宝贝就是他那一屋子书,秦决意也听说过他那书里的武学连山主都称赞,但一般弟子轻易是看不到的。
  心知这花大叔是在帮他,只怕有心要指点一二,秦决意眼睛一亮,欢喜地答应了,跟着他去搬书。
  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言临素披着衣站在院中,雨水在廊下堆积成洼。他不知怎么从那荒庙到了这里,仿佛一睁眼便在了此处,身上已为人清洁过,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若不是腕间的伤仍在,他几乎要怀疑那荒庙中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荒唐梦。
  他卧床多日,此刻起来,见天光大好,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淡了些。
  这处回廊格局他曾经见过,竟又是回到了醉枕乾坤。
  他自醒来后并未见过朱永宁,只有一位唤小媚的小丫头在身边,那小丫头不爱穿袜,只爱赤着足踏着木屐。
  “公子,你刚好些,别吹风。”小媚从屋中赶忙出来,手中捧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公子要去哪,先请披件衣服吧。”
  言临素来不及反对,便为这丫头将衣服披上身。
  这几日相处下来,言临素已经看出来这女子会武,只是不算太高。
  他此刻丹田中空空如也,一点内力也提不起,连这女子都躲不过。
  朱永宁,言临素将这三个字放在心底微微一念,唇边浮现一抹冷笑。
  “公子穿主人这件衣服,竟然也好看。”小媚为他整了衣笑道。
  “临素,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言临素闻声看去,朱永宁自长廊那端而来,这小王爷手上拿着一管竹箫,走到他身前停下。含笑道:“临素休息得可好?”
  小媚朝朱永宁行了个礼,退下。
  言临素对这小王爷的脸皮之厚也有几分佩服,冷声道:“托福。”
  “临素那日在庙中失落了这管竹箫,本王的手下整理庙宇时发现,特意拿来还与你。”
  言临素识得是他师弟秦决意赠与他的,伸手去接,朱永宁待他接了那管竹箫,却趁势握住了言临素的手。
  指尖相触,言临素眸光一冷,望定朱永宁。“王爷,要如何才肯放了我?”
  朱永宁轻笑道:“本王若放了临素,临素会放过我么?”
  言临素沉默。
  朱永宁笑容更甚,“言兄,这可不公平,你我一人一次,谁也不曾吃亏。”
  言临素将手从他手中拿出,转身往屋内走,他与这人实在无话可说。
  “言兄,等等。”朱永宁却不肯放过他,唤了一声。
  言临素回头见朱永宁挽了他的袖,他身上披着这人的披风,身上的衣服也是文人一般的宽袍广袖,还绘了几根竹子。
  朱永宁见他眼中转过戒备的神情,冰冷似刻骨刀锋,低笑道:“若那日我便从头至尾装作走火入魔,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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