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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多谢你来看我,有季。”
递了眼神过去,身边的长谷川贵子有些不太情愿,并不太友好地看了刚刚进来的女子一眼,与枢一道退了出去。
房间里便剩下许久不见的甥舅两人。
早上的阳光明媚,透过薄如蝉翼的窗帘洒进来,依稀可见淡金色的尘埃舞蹈。
“我差点以为,你是不会愿意再踏进这个家门了。”
病床上的老人凝视了她了许久,似是感慨良多般自嘲地笑了一下,有季明了他的意思,却也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听说您病了便过来看看,不过看上去您的精神还不错。”
“以前的老毛病复发了而已,再加上现在公司的一摊事确实很伤脑筋。”长谷川谦信苦笑着摇了摇头,“原以为对于枢,我可以很放心,可是……”
“只是一时资金周转不过来而已,舅舅其实不必太过担心。”
“你真的这么认为?”长谷川谦信反问,虚弱的脸上隐约有玩味的意思,“陷入劳资纠纷的诉讼,失去大笔的投资贷款,最近迹部财阀又中断了和长谷川物流的合作,有季,你这话是在宽我的心?”
女子微微愣了愣,停顿了片刻,倏忽抬抬了嘴角,没有说话。
老人却蓦地道了句:“我听说,你父亲已经回来了?”
有季没有太大的惊异:“是,要见个面吗?”
“那想必不会是场愉快的见面。”长谷川谦信未置可否,只淡淡地道出事实。
“听说舅舅当年不惜动用各种力量在日本业界封杀他,是这样吗?”有季将手□风衣的口袋,低头,蓦地出声。
对方有些诧异看她,隔了片刻方道:“你问的真是直接,有季。”
“不可以告诉我吗?”
“也可以这么说,有季,你知道,其实我并不喜欢你的父亲。”沉默许久之后,长谷川谦信缓缓开口,“那个时候你母亲毁弃已经定下的政治联姻私自嫁给你的父亲,让长谷川家族的名誉和利益带来极大地损害,也因此而触怒整个家族,本来是长谷川家的掌上明珠,生意场上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却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终日为柴米油盐所苦,维系着并不幸福的婚姻却固执地不肯向家族低头不肯回来……”
“不幸福的婚姻,为什么这么说?”
长谷川谦信顿了一下,似乎是绕开了什么:“那个时候的事情,你可能不太记得了。”
“在我的记忆里,他们很少吵架。”
“但也并不亲近是吗?”老人微笑了一下,掩盖了嘴角苦涩地弧度。
有季怔了怔,她试图仔细地搜索人生中第一个十年里的记忆,却因为贫乏得可怜而不得不放弃,映像里父母之间少有亲密的情状,两个人都在为生计而奔波,偶尔聚到一起彼此都显得客气而疏离。倒是偶尔身为舅父的长谷川谦信携着幼子过看望自己的妹妹时,母亲脸上的笑容会显得温暖许多,而此刻年幼的长谷川枢便会跑过把自己拉走,任由大人们在那里叙话。
“舅舅……”
“那个时候我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单纯的认为这都是这场婚姻造成的,她是我的妹妹啊,那个毁掉她一辈子幸福的男人我又怎么能够不讨厌他!你六岁的时候,我的父亲也就是你外公一怒之下便将她从家族除名自己也一病不起,而你母亲连自己父亲的葬礼都不被允许参加。我接手家族的事业之后便不想让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既然你母亲她自己不愿意回来,那么我就逼她回来,我动用各种力量暗示业内不得雇佣你的父亲,他的满腹才华得不到施展的余地不得不去海外寻找机会,而在他走后不久你母亲便发现已经有了你的弟弟需要照顾,于是我便有了借口把她接家里来,尽管一时间我不能够恢复她的宗籍,家里人也不欢迎,但是我认为只要人回来了,血脉至亲,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弥补的……”
长谷川谦信斜斜靠在床头,目光平缓如水般流淌,一束阳光投在苍白的脸上,仿佛滤去了几十年累积的尘埃。
有季很久没有说话,腰肢抵在窗台上低头定定地看这暮年的老人,低垂着眼睑,看不出是悲是喜。
“我记得,那时我跟着母亲搬进来,家里很多人都喜欢我们,只有你跟枢,对我们是好的。”仿佛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她转过身去欣赏窗外萧萧的落木,话锋却陡然一转,“但是舅舅,如果当时我们不搬进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那样的事了呢?”
“有季……”
长谷川谦信像是从梦中精心一般,肩头剧烈的一耸,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抽搐,仿佛莫大的悲伤骤然袭来。
女子微微侧眸,望着他缓缓地开口:“可以告诉我么舅舅,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chapter33 对质
可以告诉我么,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仿佛是惊叱于她的直接,长谷川谦信抬头望着倚窗而立的女子,久久没有说话。
许久方才泛起一丝苦笑来:“我说了,你便会相信么?”
“愿不愿说是您的事情,至于是否要相信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她微微侧了身,平淡如水的目光流淌在他的身上,两者的视线相遇,无声地移开。
老人微微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该怎样说,因为当时并不在场,贵子流着眼泪告诉我她们在楼道里发生了争吵结果她不小心失足跌了下去,除了震惊、愤怒还有悲伤,我还能够说什么。”
“可我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女子却蓦然出声,清冷的音质似乎极力压抑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目光穿过空气射来竟然显得犀利,“她明明是被……”
她说到一般却又打住,手指在风衣的袋里握紧:“其实舅舅是知道的吧?”
长谷川谦信幽幽地看着她:“有季,你从小便是这样,懂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所以在那以后,你才会急着找人把我和诚一送走?”
“我的确不想再追查下去,不管是贵子是有心还是无心,栀子已经死了再作什么也无法弥补,而贵子,当时她还是两个幼小孩子的母亲,不管我有多么恼怒她也不得不顾虑到枢和由美。而你,虽然不是很真切,但你终究是看到了,我不敢保证继续留下你们姐弟是否会造成更大的伤害,正好美惠子愿意收留你们,我便做主让你们跟着她走了。”
“可是你真的没有想过,究竟是什么事,要让她对母亲下这样的毒手?她是你的亲妹妹,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为她讨回公道?”
她的视线犀利,穿透到老人的眼底,后者苍白的脸只浮现出灰败空濛的神色。
“但是有季,保护自己的家人,也没有错。”
隔了片刻,他只长长叹了一声,几乎是在同时,对面女子的死死盯了他许久,终于放弃似的长出一口气。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舅舅。”
漫长的回忆让她感到些许疲累,面对病床上面色灰败的老人只淡淡道了句。
“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曾下定决心,不再回到也不与这里的任何人产生交集。”她复又转过身去抬头仰望秋天广阔凄厉的天空,“但是舅舅,我还是回来了。”
“能告诉我理由么?”长谷川谦信望着她的背影,“或者说对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可以解释一下么?”
“我不知该怎样解释。”
女子收回视线,侧了脸无辜地笑:“迹部雄一在财阀内部倚老卖老,利用职权为自己牟利,迹……景吾想要对付他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枢和这位叔父大人竟然有如此深厚的情谊。”
说到一半她淡淡笑了一下:“舅舅,你真的知道所有的事情?”
然后不出意料看到老人的脸上渐次笼上一层阴霾。
“有季。”半晌他方才开口,“你的意思我多少明白,但我并不确定你的心意?”
“很重要吗?”
“当然,你现在是迹部家的媳妇,但身上却流着一半长谷川家的血,长谷川会社的今天有一半是你母亲的心血,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老人的目光突然变得灼热而犀利,剑一般刺进她的瞳眸里去,一瞬间仿佛所有声音都沉寂了下去。
有季久久没有说话。
很久方道:“以前的……那个房间还在吗?”
长谷川谦信愣了愣,点点头,浮出一丝单薄的笑容来:“要去看看吗?”
十多年前自己和母亲生活过的房间,似乎还是老早的样子,家居摆设都不曾变过,因为很久没有人居住的缘故堆满厚厚的尘埃,阳光从厚实的窗帘里射进来,寂寞如雪。
“还是你走时候的那个样子,没有动过,自那以后父亲也不允许旁人进来。”
陪同她过来的枢打开窗子透气,一边缓缓道来,这女子却是恍若未闻,立在光影交织之处,目光幽幽扫过大半个角落,古旧的地板和红木家具皆如被岁月洗过一般,秋日清冷的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来,覆盖在上面的尘埃在空气里飘扬舞蹈。
其实仔细想来她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长,本谈不上太多的怀念,反而因为记忆太过惨烈,潜意识中一直想要逃避,连她自己不太明白为何会再度踏进这里,但不论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某种执念,记忆深处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却不可避免的清晰起来。
“那个时候你带着诚一跟美智子阿姨走了,这个房间就被父亲封了起来,隔上一段时间叫人打扫清理一次。”长谷川枢走到妆台,手指掠过铺满尘埃的表面,自嘲地笑了下,“不过再怎么样,这些灰尘堆积的也很快。”
“就这样让灰尘埋掉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有季淡淡的弯了弯嘴角,“如果往事可以随着岁月流逝而被尘埃埋葬,想必世人便不会如此辛苦。”
仿佛是听出了弦外之音,枢只是微微笑了笑,“曾经我以为时间可以修补一切伤口,但是看来我想错了。”
他背对着她,像是轻轻叹了一声:“还得记得吗,那个时候就在这间屋子里,你一边哭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我想过去帮你,可你抬头看我的眼神,明明那么悲伤却充满了憎恶和仇恨,我不敢过去,一步也不敢动,只能那样站着,看着你被美惠子牵着手带走连头都没有回一下,那时候我就想你一定开始讨厌我了……”
“……是这样的吧,有季?经历那样的噩梦,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反而会奇怪吧?”枢摊开手掌来,指尖沾染上些许尘埃,被风拂过的时候悉数散尽在淡白的太阳光束里,“但是有季,从那时起属于我的童年里无忧无虑的时光也就这样结束了,那个晚上我们两个一起看到的事情,改变的不止是你的人生……”
他说这话的时候,低下头来看自己掌心的纹理,碎发遮住了眼睑,依稀却又淡淡的哀伤。
有季凝视他颀长的背影,脸上的波澜不惊。
“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是完全讨厌你。”
许久她蓦地开口,枢有微微的讶异,回头却见这女子如故站立着,眉眼清隽淡漠。
“我只是憎恨,憎恨你的母亲,憎恨长谷川这个家族,对于身负长谷川姓氏的你来说,我没有办法像那以前一样……但是枢,在那之前你对我的好,我并不是不记得……”
“小时候没有玩伴,你会经常偷偷溜出来陪我玩耍;放学回家特意等在路上帮我赶走挡在小路里面的狼狗;跟着母亲搬进来以后遭到众人的白眼,除了舅舅,只有你会当着大人的面维护我和母亲……这些我都记得,但是枢……”她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低着头,视线定格在某一角落自顾自地幽幽道来,俄而却是话锋一转,抬起眼睑来,水波不兴的眸子静静地投进他的眼底,竟有几分犀利的色彩,“都已经过去了,一年前诚一死在手术台上的那个晚上,这一切就被彻底抹杀了!那个温柔的枢哥哥,已经在了!”
枢怔然。
扣在桌沿上面的手指微微收紧,传来轻微的痛感,有些许朱漆稀稀拉拉地剥落,簌簌地落到地上。
他转过身来,正视这女子精致的容颜,淡漠无痕的脸一片荒芜,没有当年悲伤欲绝的啜泣,亦没有曾经几欲杀死人的仇恨与厌憎,却惊心动魄地叫人绝望。
“有季……”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下去,低了头沉吟片刻方才抬起头来,浮出自嘲地笑意:“是,这件事,你有足够的理由怪我。”
“知道吗枢,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