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_38

  迹部景吾把手里的报纸甩到案头,冷眼看着硕大版面的读卖新闻轻飘飘盖住之前被他甩到桌面上的文件档案,兀自抄起手来踱到宽大的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脚下川流不息的银座街道,犀利的眉峰冷冷一挑,只淡淡哼了一声。
  “毫无预兆的商业联姻势必意味着某种重大商业行动的可能,从这点来说倒也没有错。”秋山拓麻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只无可奈何地动了动嘴角。
  “眼睛不眨地娶长谷川家那个刁蛮的小魔女,不是脑子秀逗了就是别有所图。”迹部景吾微微侧了脸,嘴角的嘲讽亦盛。
  横谷英司其人,早年有过在华尔街跌打滚爬的经历,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商海沉浮的经历却要比迹部景吾或是长谷川枢其中任何一人来的长,去年刚刚回国便不动声色除掉了家族内部的反对势力,顺利接手了整个横谷商社,手段之老辣便可窥一斑。
  这些资料在递交给迹部之前,秋山拓麻便已经可以倒背如流,只是他并不认为,单凭这桩无头无脑的联姻,迹部景吾会就此投鼠忌器而将前尘旧事一笔勾销。
  “要继续跟踪两家的动向么?”
  “继续,但不要惊动对方。”迹部终于转过身来,“本大爷倒要看看,两家拧在一起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是的,景吾少爷。”秋山拓麻点了点头,终于把转换了话题,“另外,刚才董事长有来电留言,请您下午结束会议后去梅阁和他碰个面。”
  迹部有些意外,只淡淡挑了挑眉:“知道了。”
  老头子在这个时候特地把自己找出来,大体的用意迹部也能猜得差不多,然而等到到了梅阁雅座的门口,推开古朴的和式移门后看清自家老爷子对面跪坐着的人,却依然出乎意料之外。
  长谷川谦信与长谷川枢,一对父子并排跪坐在茶几边上,案头的龙井已然冒完了热气。
  迹部景吾止住脚步,军刀色的眸子冷冷扫过去。
  意外,岂止是意外!
  “哦,景吾,等你很久了。”迹部景毅冲他招招手,唤他进来。
  于是他只冷哼了一记,风度良好地迈步进来,在自家老爷子的身边坐下,眼底仅有一丝薄怒一闪而过。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父亲要到外面来碰面,原来长谷川的两位也在。”
  “景吾,怎么这么没规矩,长谷川会长好歹也是你的长辈。”
  似是不满他的倨傲,迹部景毅皱起眉来低低斥了他一声,长谷川谦信却是没有在意。
  “不必,迹部理事长,这件事原本就是我们理亏。”他长长叹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父子二人离了座位跪在地上深深低下头去,“景吾,是我管教无方才让有季受了委屈,请你们父子大人大量,原谅由美的无心之过吧?”
  老人的声音很是沧桑,听起来凭添苍凉寂寞之感。
  迹部自是心知,像长谷川谦信这样的身份和资历,如此低声下气向一个小辈服软已经是他的极限,却是依然只是冷冷打量着他,半晌未发一言。
  等到对方几乎要以为绝望的时候,方才冷冷开口:“那是我迹部景吾第一个孩子,迹部家未来的继承人,说掉就掉了?舅父,这笔生意,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划算?”
  长谷川谦信愣了愣,略略直了身,神色怆然:“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感到很遗憾,如果可以作什么挽回已经发生的一切,那么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但是往事已矣,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如果两家因此生出嫌隙,非但伤了和气,也会便宜了外人,我不敢说要请你们原谅,但是我会尽力去弥补长谷川家所犯下的错误。”
  “由美从小被我骄纵坏了,这次闯下大祸我也是痛心疾首,可她到底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这次也尝到了教训。请你体谅一个身为父亲的心情,她刚刚订婚,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是不忍心她因为这件事而毁掉下半辈子。”
  迹部景吾淡淡地看他,嘴角隐约有嘲讽的弧度。
  这番话乍一听来姿态摆得够低,够虔诚,仔细分辨起来,却又处处机锋。
  倒不如说横谷家与长谷川家的联姻势在必行,请迹部家不要节外生枝两败俱伤来得好。
  简直是笑话!
  想到此他清清楚楚冷笑了一声:“您言重了,令千金向来独立特行,做出的事也自然会有担当才对,不然我还真是替横谷少爷担心。”
  “景吾……”长谷川谦信被他硬冷的表情所摄,低低唤了一声,还没有说话,身边的枢终于接过了话头。
  “迹部君,长谷川家铸成的错,我们并不否认,父亲此来也是真心诚意的前来道歉,请不要太过刁难!”
  “这也算是刁难?”迹部扬眉,“枢表兄,本大爷不跟你把帐一笔一笔地算清楚你就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灯光下年轻人脸部的轮廓顿时黯了黯。
  “好了,景吾”迹部景毅像是终于看不过去了似的,缓缓开口,“这件事本来就是意外,现在追究来追究去又有什么意义,平白伤了和气。”
  “父亲?”迹部景吾回头,既惊且怒的神情在深色的眼底一掠而过。
  老爷子却没有理他,只自顾自对长谷川父子言道:“但话说回来,有季这次遭了这么大的罪,总不能白白叫她受委屈,你说是么,长谷川会长?”
  长谷川谦信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当然,我会尽我一切去补偿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了。”
  迹部眯起眼睛来,犀利的眸光在两个半百老人的身上来回扫视一周,终于放弃了似的长出一口气,仰起头来:“第一,取消长谷川由美的在长谷川会社中任何的权利,保证此后也不会给她继承家族财产的权利;第二,有季手头握有长谷川会社的股份再增加4%;第三,迹部财阀与长谷川物流之间合作项目完成之后,迹部家利润分成增加3成。”
  长谷川谦信犹豫了很久。
  对他来说,的确是过于苛刻的条件。
  过了半晌,长谷川会社的掌权人终于幽幽叹了一口气:“我答应你。”
  迹部笑的嚣张:“明天我会派律师来办理相关的手续。”
  长谷川父子起身告辞。
  彼时东京都的夜色深浓,灯火辉煌。
  迹部景吾站起身来,拉开雅座的窗帘,默不作声地看着街头斑斓的霓虹,削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底的泪痣隐约有暗昧的色泽。
  迹部景毅叫人换了一壶热茶,缓缓斟起,只淡淡扫一眼他的背影:“怎么,不甘心?”
  “我想不出父亲要这样做的理由。”迹部冷言,“就因为横谷家与长谷川联姻?”
  “在充分了解对手之前,不要贸然去得罪他。”迹部景毅微微笑了下,“景吾,这件事,你已经失了先机。”
  迹部的脸微微僵硬了一下。
  他不是没有机会。
  早先如果不是刻意压制那些风传的消息,只要稍加引导,舆论导向便会尽数站在迹部家这边,而长谷川家那位刁蛮小姐也早就声名狼藉。
  “我不想让她受到打扰。”迹部微微皱了下眉,只闷闷道了一句。
  “所以,现在你要出手,已经晚了。”迹部景毅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既然不能一击制胜,为什么不做个顺水人情。”
  “就算要顾及横谷家的势力,以迹部家的资本也没有必要妥协。”
  “我知道,吃亏之后最大限度地讨回便宜,这样的手段你还是有的。”迹部景毅笑了一下,却很快收敛了神色,“景吾,商场历来是群狼环伺的世界,你不可以只顾着眼前的掣肘,下个月gs投行新的金融衍生品上市,你想好应对的策略了吗?”
  gs本是根基雄厚的投资银行,既然打定主意进军日本市场,便就必定要与日本业内的证劵巨头迹部家交手。
  “父亲。”迹部景吾的眼神一顿,终于转过身来,低头看正襟危坐的老人,“我从未轻视这场角逐,但是父亲,您究竟是对我没有信息,还是不放心gs?”
  迹部景毅举起茶杯的手在半空里停滞了片刻,缓缓地放下来:“我知道,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那就是后者了?”迹部垂下眼睑来,目光落在老人的脸上似是探询,“父亲,您与兰恩·林赛这个人,当年究竟有过什么样的过节,可以让您如此忌讳?”
  chapter39 立场
  当年究竟有过什么样的过节,可以让您如此忌讳?
  迹部景吾这样问的时候,作父亲的却是沉默了许久。
  东京夜里繁华的街景投在宽大的玻璃窗上,斑斓的流光在上面无声地游走。
  “兰恩·林赛,不,是寺岛京介。”隔了很久他方才开口,“当年我们一同在哈佛求学,他还只是个温文淡泊的年轻人,很优秀,性格却很随和,从不与人争执,和我们这些出身豪门的世家子弟相比,他的眼神和笑容更加纯粹,就想春天里的阳光一样让人感到舒服。”
  “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他站在媒体面前的时候,除了老辣和犀利,我已经无法找到当年的感觉了。”他话锋一转,“是什么改变了他?背井离乡,妻离子散,乞讨街头,经历这样苦难的人获得了成功,一旦他们想做什么就有着不可想象的执念。景吾,无可否认你从小到大都很优秀,可是这一点,是你无可规避的软肋。”
  迹部景吾有微微的怔然,隐没在光影里的脸部轮廓微微僵了僵。
  “真正的金融家,永远不会因为私情而忘记自己身上承担的责任和风险。”
  迹部景毅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大,却似重逾千钧。
  迹部的深灰色眼瞳有莫名的光芒一闪而过,垂下眼睑来微微低了低头:“是,父亲。”
  “不早了,回去,好好陪陪有季。”
  杉山庆助在雅座的外间等候良久,终于见迹部景吾推开门走出来,紧抿着唇,气色并不明朗,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唤了一旁站立的高大男人:“桦地,走了。”
  这一对主仆一前一后的离开。
  杉山庆助方才推门进入雅座的内间,迹部景毅已经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灯火辉煌的都市夜景,眼神有些广袤辽远。
  “理事长,景吾少爷那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查当年的事情。”
  “由他去吧,该知道的他总会知道。”
  迹部景毅良久未语,只长长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回去的时候,迹部的心情不好,就连看上去木讷老实的桦地也察觉了出来。
  车子在自家别馆门口停下,却没有急着进去,只是徐徐摇下车窗,点起一支烟,将手臂搁在窗沿上一言未发地坐了很久。
  等到夜里起了风,方才恍然惊觉般的灭了手里的烟头,推开车门走下去。
  屋子里很静,客厅里的灯光柔和,蜷在沙发里的女子裹着毛毯侧身小憩,茶几上堆满凌乱的案卷,手里一叠打印稿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滑落。
  迹部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有季出院已有一周有余,气色总算逐渐好转,只是呆在家里却总还是惦记着律所里堆积的业务。
  弯下身去把掉落在地上的案卷捡起来,悄然坐在沙发沿上,打量她素面朝天的睡颜,平日的犀利敛去几分,竟有几分的柔和娴雅。
  迹部凝神看她,思索着究竟该是任由她继续睡下去还是将她抱回卧室去,略微僵硬的脸不觉柔和了几分,俄而伸出手去将下滑的毯子拉上一些,她的睡眠却浅,嘤咛了一声便醒转过来。
  “回来了?”她坐起来,身上是宽大的居家睡衣,睡眼依稀有些朦胧。
  “要睡回卧室去睡,一个人躺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迹部看她许久,终究只是淡淡了口气。
  “只是看材料,看得有些乏了而已。”
  “事务所的事不是有tezuka和你那个助理跟着么,自己身子虚着还操心这些?”
  “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养了这久再呆下去不病也要病了。”有季淡笑了一下,抱着膝盖靠在沙发里,“我打算下礼拜就回去上班,不然这半年来的业绩刚有了起色就要往下跌了。”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打算站起来收拾茶几上面凌乱的资料,却被他一把捞回去禁锢在怀里。
  “这么拼命作什么,本大爷又不是养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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