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第二镜像
可时间线交错之后却再也回复不过来了，不止如此，原先，思维没有进入超验状态时宋嘉还能截然分清回放里重现的现实与梦境——没错，回放是宋嘉以往生活的完整记录，不以其记忆所及为边界，连那些主人公都不记得的每一个现实细节和每一个梦境都被完全回放出来。
虽然，之前有些梦与现实间出现了一些奇异的关联，比如在事情还没发生前就出现了预言般的梦境，还有些怎么看怎么似曾相识却并非现实的各种梦中世界以及感觉莫名亲切却从未在现实中出现过的梦中人…可所有这些在思维超验之前并不足以让宋嘉混淆梦境与现实，那时他也自动滤过了所有梦中所见。
但当时间线交错之后，连梦与现实的边界也一并消失不见了，虽然刚入睡时的黑暗时段仍在，可此时却无法再作为现实与非现实的天然隔离带，因为在回放里，所有这一切都在一个无差别的背景下被无差别地完整呈现，所有那些在日常生活里理所当然的判断与认定，在这种无差别面前都显出了它们本自具有的人为色彩。
如果说回放刚开始时这些认定还能沿着以往的惯性自动生效，但当交错发生之后，脱节了的它们已来不及像往常那样自动附着到眼前发生的一幕幕上。
于是，当这些条件反射式认知渐渐退去，这里发生的每一幕便不再有所谓“梦”与“现实”的绝对差别，而全都成了justhappen，无所谓“现实”，亦无所谓“梦”…
然而无论时间线乃至梦与现实是否交织，当人生的经历巨细靡遗在眼前重现。
“逝者如斯夫”。
这无法自抑的感触却不知不觉仍通向《微弦论》，当宋嘉终于察觉到这一点，回放中的自己早已变成了一个有点陌生却可爱十分的模样——孩子的模样。
看到妈妈眼里映出的那张圆圆小脸和那双明亮无邪的眼睛…
慢着，这时视线的焦点在一道颤动的情愫牵引下稍一偏转，就看到妈妈那没有了一丝皱纹、青春依旧的面庞，两鬓也只见青丝没有一根白发，她眼含爱怜正抱着自己，哼唱着儿歌，那声音甜美，就像初春的海棠。
“阿嚏”眼前小时候的自己打了个喷嚏，声音未落，妈妈就刮了下他的小鼻子，笑着接了句：“一百岁。”
宋嘉顿时忘了这是在回放，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妈妈。”
可声音只在自己耳际，并没有发生在眼前的倒叙里。
恍如隔世之下，热泪夺眶而出，虽然紧闭着眼，可视野还是被眼泪模糊成了一片。
亲见这一场人生如秋叶回春，理智再也无法让情感继续在它划下的河道里流淌，宋嘉多想留住这一刻，再也不要逝去…
即便他明知道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去往终点和散灭而是在回归原点，仍不由自主地想让时间停下脚步…
随着情感悄然漫出理智的堤岸，从回放开始以来一直不曾失去焦点的自我认定悄然溶解，而眼前又是与日常现实无异的第一人称视角全景，宋嘉渐渐忘了当前的自我，不知不觉融入到回放所至的那个自己，成了那个孩子。
眼前的一切如此熟悉，这房子，这街道，路上车很少，这不，才来了一辆，是黑色上海牌轿车，人行道上以蓝灰装为主的行人，大多xiong前还佩着领袖像章，路边那家南货店的摊位就对着街上，不多的几样散装货品却拼凑出一副多样的的色板，每样南货上都cha着黄板纸做的价目牌，单价大多是“分”…
天空异常明净，在它的映衬下，这地上的人间虽然与现在相比缺了些色彩，但那种灰白却并不单调，那种素洁下蕴含着内敛、朴拙的生命力，而没有透支了元气而糜烂出的斑斓绚丽。
不知是那时自己的眼睛更清澈，还是那时的世界确实更干净。
而所有这一切，在冬日无力的阳光下显出一种无比的真实，真实得几如幻觉…
宋嘉很清楚这一切已在岁月流转中几乎都已不复存在，那房子、街道早就拆建了几次，面目全非，只是这条马路还基本保持原来的走向。
但此时这一切不是儿时早已模糊的记忆，而是如此真切的眼前所见。
时间上此刻的“真实”和视域里此刻的“真实”在自我认定已几近消弭的宋嘉心里也渐渐不再判然有别...
忽然，一道诡异的灵光乍现打开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一直以来的第一人称视角之外仿佛又出现了一个从来不曾显形却同样是“第一人称”的视角，这在逻辑上明明是不可能的，但从那道感觉中不请自来的一个问题，却让这“不可能”未曾生起便失去了意义——你怎么知道此刻的“视域真实”就是真正的“此刻真实”？
就像现在回放时这样...
宋嘉难以置信地看到了一个从来如此却从未被真正意识到的事实：这里并没有外在的绝对“证明者”...
一念至此，如同双镜相对，每面镜子里都开始出现无限镜像，开启这景象的感觉在这无限镜像中开始自旋，并不断加速，如漩涡般吸住了宋嘉脑海中的一切，他一时无法确信什么是真正的“真实”所在。
一根一直将心识的基点系缚于“此”的缆绳在这无法描摹的恍惚中不知不觉松了开来...
“缆绳？”
过去宋嘉从未察觉到它的存在，直到它松开的一刻。
而这缆绳一直系住的是...眼前出现的一切——过往、现在、将来，忽然变得不再那样理所当然，而显得有些若即若离。
自己明明就在这一切之中，可又好像无所谓了“在”...
某种来自最深处的本能让宋嘉的意识不顾一切想要抓住那根缆绳，并把它再次系紧，以便让一切恢复原状。
但在意识之下被那异感灵光照亮的心海深处，却又无动于衷，因为过去那所谓的“真实”并不是那里的真实，只有在这初临的灵光照耀下，它才第一次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但它知道，那些才是它所在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