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黑暗虚空
“我想…”自己的声音不知怎的似有些疏离，好像随着每一个心念的生成都会有一种看不见、不可抗的引力将心神拉回它离开的地方，“我不可能离开‘认’给出的世界。”话一出口，宋嘉就觉得有些没头没脑，不像是自己的本意。
得见真正慰藉所在的欣悦未散，怎么就忽然说起这话来。
“如果真有‘知’的话，那么‘认’的本体与‘知’的本体有区别吗？”显然，小伟并没有要自己离开那世界的意思。
但小伟此时说这话并不是为了指明这一点，而是再一次让宋嘉看到了他未曾觉察的自心所在：非知世界虽然通往最终真实和绝对之域，但那绝非以自己的心智在可预见的时间里所能达成，而且更重要的是，那里似乎完全否定了“认”给出的“知”世界——就算心识中一切有形之上的无形意识已无法反驳小伟所说的事实，可全部有型意识仍无法接受这一点。
另一边，“知”世界虽然此刻已亲见了其虚妄本质，但那却是自己一切可能的希冀、梦想、渴求、爱恋、创造、成就…所在。
如果因为前者而消解了所有这些，自己实在不知道生活何以还能成为生活。
即便明知在那虚妄的本质之下自己深心所念的这一切必然如梦幻泡影，也必然会有无尽的恐惧、烦恼、不安、刻意…从其无可坚牢的地基中生起并与之相伴始终，但自己仍不可能舍弃它们，而且为了能让它们能够成立——哪怕只是在成立时成立，别的一切都可以在所不惜…
小伟这句话给出的镜子，宋嘉不敢再看下去，他不愿相信这竟是自己的本心所系，但也正是从这儿，宋嘉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与小伟间的根本差异。
然而当时虽然多少看清了自己，却依然没能领会这句话的全部深意。
“在看似外在而又永恒流变的一切对面，”小伟一点不在意自己的不解，顺着前言打开的裂缝，单刀继续直入，“‘此间’，只有也只可能是那个可以‘以为’的声音在自言、自语、自证。”说到最后，语速变得越来越慢，话音就像直接化入了世界本身...
忽然，小伟那仿佛来自星海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间穿透了主观与客观间那无形而绝对的障壁，同时也由此穿透了他和自己间那同一时空下因各自心识所认而生成的心心隔离。
似悟非悟的一愣神中，小伟的话还在自己内心一种尚不自觉而又不可思议的感知中继续深入：“真正的‘知’，”随着话音，他右手食指返指了三下心口，“只可能在这里找到。”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科学家说的话，但宋嘉却又分明直觉到它直指出某种任何科学都无法触及的、当下的真实，或者说“此在”之“存在”的本质…
自己清楚记得当时有一种通灵般的感觉击穿了那让外在得以成为外在、让此在成为此在的东西，一个从来都没有任何形迹可寻，只是一直在“这儿”的东西。
在那一瞬间就好像自己和世界完全相通了，就在这空空如也又无所不有之境，有些什么，已然自在于此，像对未来的预感，又像对过去的领悟，更像是对“此在”的解除封印…
只是那儿依然没有任何理性可辨识的面目。
但当时那种感觉却在此刻眼前回放到自己孩提时代的全景画面时忽然着落到了某种实地上，就好像小伟那时是在对此刻的自己说的那些话：无论是现在的自己，还是回放中初到这世界的自己，在这整个过程中，以及这种过程所能延及之地，不管每一个时间点上当时的自己所见、所想、所知、所信为何，有一点其实从来未曾改变，那就是在此让外在的一切得以成为心识所知这整个意义世界的…唯有一个声音。
当幼年的亲历完全重现在这个成年人眼前时，宋嘉第一次以一种直接的方式真切感受到了那此在唯一的声音。
就在这时，回放让宋嘉眼前出现了一片与正在耳际缭绕的一种无边空音同体且不停旋转的无尽黑暗，在完全落入其中前，从这道即将消失的闪回记忆里，划过了小伟最后一句仿佛来自冥冥中的话语：“心目所见的‘外在’，真的是‘外在’吗？”那微微泛起的笑容刹那穿透了那时与此刻的自己、回放中的自己彼此相隔的数十年时间，“是什么让你以为那一切是‘外在’的？如果你找到了原因，那么对‘外在’的一切‘认’，也许你就会看清它们真正所是的东西…”
随着这句话的消散，宋嘉被遗落在了一个不需要再无意识去认定为现实的非真非幻、亦真亦幻之境，这种完全洞彻的真实感已无法描述，也许只有小伟某张手稿上那首涂鸦诗的尾句才能通往：“…时间，才是唯一的假象。”
迷蒙中视野再次开启，眼前半躺在chuang上的妈妈正抱着自己，她红扑扑的脸上微笑荡漾，温柔地看着怀里还是婴儿的自己吃奶正香。
“唯一即是无一”，宋嘉只觉大脑、心目和所有感官都在得见唯一声音后被淬炼到了一种无比清晰敏锐的纯化状态。
但思维重新回到此时此地的宋嘉还没来得及体味这一幕的温馨，在意识到刚才这是又一场梦的同时，一种奇异的似曾相识感完全吸引住了他的心神。
那在无边空音中不断旋转的黑暗勾起一连串本来沉没在心海深处早已失落的记忆，宋嘉分明想起在初入这世界的幼年时期这种空音中旋转的黑暗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就像有另一个虚空世界在把自己拉向那儿。
想逃离，周遭却全无支点，空冥无助中连RouTi都没有的自己拼命想逃回ròu身所在的世界，可在这无边的黑暗虚空中一切挣扎全都归于徒劳，很快连意识都在那魔咒般的全域旋转中被消解得越来越稀薄….